果然,募鄉勇告示處冷冷清清,只有阿哲和葛推官二人站在那里。
“郎君,在襄州募鄉勇的時候,好歹還有人圍觀議論,怎么越州人的眼里就沒有這塊告示板?還是他們太有錢了,不把這二百貫放在眼里?”
阿哲低聲抱怨道:“要不我們挨家挨戶去宣傳,我倒要看看,是誰在背后阻攔。”
“還用你說嗎?你今天坐在樹上,笑得樹葉子亂顫的時候,老楊、陳九和張夔就已經去了。下次在樹上,就別說自己在墻后。”
阿哲張著的嘴半天沒合起來:郎君交代我不要爬樹,讓公主看到怕她不自在。可我都沒發現她往樹上望,怎么被發現的?
鄭顥向葛推官要了筆墨,在告示底下加上一行字:
“若能拔出入墻槍者,即任命為親兵隊指揮官,入觀察使幕府。所有入親兵隊者,以軍功出武仕,與團練營同。”
鄉勇并不屬于正規部隊,他們的薪資由鄭袛德自己掏腰包。就算是一直能在使府組建的親兵隊,身份也就是個吏,立再大的功,最多也只是賞銀錢。
可現在,能拔出槍就能入幕府,也就可以有官職,入了官籍。有戰功的親兵,也可以憑軍功入仕武官,這對平民來說,無疑是“居廟堂之上”的一個機會。
在天朝,武官不被圣人信任,武官同樣也被文官鄙視,鄭袛德這樣的文官,萬萬不會如此為武人考慮。
而鄭顥曾在軍營待過幾年,他很了解這些軍人的想法。
鄭顥擲下筆,拿起衙役手里的長槍,使勁朝旁邊一座建筑的墻飛去。
這個建筑不是普通商鋪住宅,這是建在越州城中的一座義倉。專門儲藏官府按人頭和田畝抽成進行征收、采購的糧食,救災放糧用的也是義倉。
為了防潮防鼠,倉壁夯土足有兩尺厚。
鄭顥擲出去的長槍,沒入倉壁一尺有余,這臂力真是把葛推官和衙役都嚇了一跳。在天朝,檢驗夯土墻是否足夠結實有個不成文的規定,那就是用槍錐刺。
檢驗者以錐刺入,錐入一寸,殺造墻者;不入,即殺行錐者。
現在槍入尺余......葛推官一頭冷汗。
等到鄭顥他們離開,旁邊“嘩啦啦”圍上來一群人,比布告上加的那句話更吸引人的是那支沒入夯土墻的槍:
“周大郎,快去叫你爹,你爹造的墻被刺穿啦!”
周大郎已經要哭了,他家三代泥瓦匠,造的墻就沒有不合格的,這是鬧哪樣?
沒人質疑周大郎家的手藝,該質疑的是這支槍,大家紛紛說:“快拔出來看看,這是支什么槍?”
“我來!”羅屠夫上前在手心啐了口唾沫,雙手抓住槍桿,默默倒數三聲,閉著眼大吼道:“出!”
周大郎家夯墻用的黏土好啊,固化以后堅硬比巖石。那支槍鄙視的在墻上晃了晃,愣是沒出來。
“羅屠,你是幾天沒偷肉吃了?力氣就這么一點?”眾人哈哈大笑。
義倉旁邊空地上發出的笑聲,很快刺痛了王團練使的心,他恨得牙癢癢:
“呸!長別人志氣,滅自己威風!鄭顥不過是個文官,就算他天生有把力氣,也不至于有你們說的那么神。一定是做了什么手腳。”
“團練使,不如我們趁天黑去把槍拔出來,再把他們的布告用他們的槍挑下來,讓他們自取其辱。”
必須挑了那布告,太傷自尊了!
團練營并不屬于天朝正式軍隊,所謂有幾千人,那都是既當農民,又當民兵的人,有戰事需要,他們拿起武器上戰場,沒有戰事,他們就回家種田。
算天朝武官階編制的,只有都團練使和他手下的幾個副手。
現在鄭觀察使這么一鬧,用親兵指揮使入幕府的方法,合理合法的讓平民入了武官職,而且他手下還有幾百個專職武士,豈不是要爬到自己頭上去了?
這絕對不能忍。
“好!你挑幾個人,叫他們晚上到我府里集中,我就不信,我砸不了他的鍋。”王團練使跺跺腳,回府吃飯去了,吃飽了才有力氣拔槍不是?
蠻寶當然也聽到了這件事。
他嘴里叼著根留著一片葉子的細竹枝,晃晃悠悠來到義倉旁邊的小廣場。接著微弱的天光,他看清了鄭顥加上去的兩行字。
“那么哦比!直接當官還行。”蠻寶歪嘴笑笑,將嘴里的竹枝換了個方向,背著手來到插槍的夯土墻邊,這下驚得他把嘴里的竹枝直接吐了:
“哦比!”
那支槍應該被不少人試拔過,槍桿上的手印和土墻上的腳印,看出了大家想當官的熱情:
當了官,總不會怕團練使威脅了吧?
“哦比!”蠻寶再次表示了他的贊嘆,心中暗道:
不行,今晚我得到后院去探探,看這個鄭三公子到底是個什么人。這手法力度,恐怕我幾個師傅都趕不上。
他破例沒有去找那幾個越州渣渣喝酒,趁著蒙蒙暮色回了使府。
“蠻寶?你怎么回來了?沒給你留飯哦......要不給你烙個餅子?”
“沒有就算了......哎!好你個老嫗,這鍋里不是燉著清湯越雞嘛,作甚舍不得給我吃?”蠻寶掀開了一個冒著熱氣的鍋蓋。
廚房嬤嬤趕緊搶過鍋蓋攔下他,著急解釋道:“這鍋雞是三公子交代,做給小娘子嘗嘗鮮的,還差二刻才得出鍋,你別搗亂。”
蠻寶鼻子里“哼”了一聲,回自己屋里去了。
躺在床上等天黑,他不由自主的從枕頭底下摸出一個小瓷瓶,這是那天綠柳送過來的金創藥。
他說頭出血,是嚇唬那位小娘子的,沒想到人家信以為真,還給自己送了藥。屋里沒點燈,等到看不見自己的手指,他便爬起來向后院走去。
經過鄭顥他們的屋子,幾間屋子都點著燈,其中一件屋子里,兩個人正在說話,他正想跳到屋頂上,忽然三公子那間屋子門開了。
一身暗花銀袍的鄭顥走了出來,他沒有帶幞頭,就連頭發也僅僅只是束在頭頂,發辮隨意垂下來。
蠻寶看他走的方向,就知道他并不是要出去,而是要去找花園對面的小娘子。
他四下看了看,向屋后的花墻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