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復光看見公主,先是高興,后又疑惑:“公主,郎中呢?”
“我們先過去看看他,崔主藥一會就到。”
“崔…崔…”
楊復光沒想到公主請到的竟然是太醫署的主藥崔公子,趕緊閉了嘴,帶著公主朝內侍別省去了。
宦官的垂耳幞頭,正好擋住了公主的大半張臉,碰到一次夜間巡邏的,也沒認出來。兩人繞路到黑屋附近。看看四下無人,楊復光從懷里掏出偷來的鑰匙,開門鉆了進去。
所謂“黑屋”,就是一間沒有窗的雜物房。若是不點燈,門一關,里面伸手不見五指。
兩人進了屋,楊復光用火折子點起一盞油燈,立刻看見楊懷信正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
宣宗早年就有規定,后宮不許私刑。楊懷信雖然身份屬禁軍,可他畢竟還是位宦官,是圣上的家奴,打軍棍,也不能往死里打。
馬元贄雖猖獗,但他要保住他的權勢,就不能明著與強勢的圣上做對。懲罰楊懷信,這是在跟楊玄價扳手腕,他還不會傻到,讓楊懷信變成他義父反擊的把柄。
“這是打了多少軍棍?能打成這樣......”
公主蹲下身去,掀開蓋在他身上的布毯,就算是在昏暗的油燈下,也被眼前血紅的中衣給嚇住了。
“楊副將!七郎!”她輕輕拍著他的臉,想把他叫醒。
楊懷信其實已經醒了,只是背后的傷口一直無法愈合、流血不止,他虛弱得很,聽見公主叫他,微微睜開眼睛。
“七郎醒了!”楊復光高興的叫到。
這時油燈的火苗晃了晃,門被推開了。崔瑾昀閃身進來,跟先前比,他身上多了一件薄薄的玄色披風,手上還提著一個精致的食盒。
他皺著眉四下看看,嫌棄的撿起剛才蓋在楊懷信身上那條布毯,抖開來掛在門框上,將整扇門都擋了起來。
是門縫透光。
公主暗暗責備自己粗心,還好進來之前,巡邏的人剛過去。
崔瑾昀從食盒的底部暗層,拿出一支白燭,和一個底座描花的白釉瓷的燭臺。
這人還真是講究…公主突然想起,以前鄭顥就是喜歡用白釉瓷的燭臺,他書房里有兩對。說是能反光,增加亮度…
想什么呢!公主眨眨眼,繼續看著崔瑾昀。
只見他將衣袖高高卷起,旁若無人的,開始檢查傷口。
難怪出血多,用的不是一般的軍棍,棍子上有鐵釘,所打之處,沒一塊好肉。
“他們喂你吃了藥?”
楊懷信動了動頭,表示肯定。
崔瑾昀將他的嘴捏開,停了好一會才松手,嘆了口氣說:“是菲牛蛭,它的藥效時間最長,血流到天亮都沒問題。算你命大,我剛好有藥,便宜你小子了。”
他又從食盒暗格里挑出兩個瓷瓶,一瓶是漿狀液體,一瓶是藥丸。這回他不講究了,抱起楊懷信的頭,喂他吃藥漿。
公主這才看出來,他沒讓楊復光喂,是因為讓躺著的病人喝藥漿還要有些技巧,要隨著病人的吞咽喂喂停停。
燭光下,崔瑾昀的側臉像一個刀刻剪影,白日里那張目中無人的臉,此刻卻有說不出的莊嚴,令人肅然起敬。
最后他就著涮瓶子的水,喂了他兩顆藥丸。
在等待藥起效的時候,他拿出一個小酒袋,倒出些酒來,清理外部傷口。之前楊復光胡亂倒的藥粉,都糊在傷口上,他都仔細清洗掉,這才清楚的看到出血點。
剛開始,還看得見血不斷往外冒,約莫一盞茶的功夫,血擦掉就不再有新的冒出來了。
公主輕輕松了口氣。
崔瑾昀拿出塊帕子擦干凈手上、手臂上的血,這才把袖子放下來。原來他挽起袖子,是怕衣袖上沾上血。
他將那個裝藥丸的瓶子,扔到楊復光懷里,交代道:“一天只能兩粒,吃多了流鼻血。仔細收著,這瓶藥,五十兩金子也買不到。”
公主連忙說:“金子我給你。”
崔瑾昀斜著眼睛瞟了她一眼,似笑非笑說到:“藥材五十兩,炮制手工五十兩。概不賒賬。”
“你!”
崔瑾昀不再理她,聽了聽門外的動靜,將手里的蠟燭吹滅,收拾好食盒,扯下那塊掛著的布毯,低頭出了黑屋,消失在夜色中。
“九郎......明天把藥還給崔公子......我命賤,死不了。”楊懷信的聲音,聽上去已經比之前中氣足了,這連他自己也很意外。
“呀!他的藥還真見效。”公主又驚又喜,安慰楊懷信:
“沒關系,我有錢,及笄的時候,父皇賞了我不少錢,都沒地方花。對了,明天抬你回去的時候,你可要虛弱些,別讓馬元贄看出來。”
楊懷信的體質好,受的都是皮肉傷,致命之處是菲牛蛭讓他的血無法凝結。現在傷口能愈合了,又有補血補氣的好藥,他復原起來就快了。
公主交代完,也出了黑屋,快步朝承歡殿走去。
經過明義殿時,含香還在門外陰影里等她,看見公主過來,趕緊迎上前,兩人小聲說了幾句,含香便回稟晁美人去了。
回到承歡殿,木香、木藍幾個見公主回來,都急忙迎上去。
“馬元贄還真是狠毒,他這是要跟楊公公翻臉?看來這宮里要不太平了......”
木藍替公主脫了外袍,說到:“熱水放好了,您趕緊進去泡泡,放松一下。”
公主點點頭,又問:“木香,我們現在攢了多少金子?”這她心里真沒數,上輩子她就沒操心過錢。
木香想想說:“整數上,銅錢有六十二貫,金子有四十兩,零碎的還有些。”
“我及笄的時候,父皇不是賞了錢嗎?”
“賞了五十貫錢,二十兩金子啊,全是五兩一錠的。”
“才這么少?我還以為我錢挺多呢!”公主撅著嘴,嘟囔著泡澡去了。
兩個婢子都笑起來:“這些不少了,咱們也沒處花錢。等您出嫁的時候,嫁妝就多了。”
這兩樣加起來,總共也就五十兩金子,就算是全給他也還差一半,看來,自己還得想想門路,找些錢才對。公主頭一縮,將整個人都泡在水里。
錢…金子…念頭像泡泡,從水里一串串冒出來。
“有了!”
公主猛地從水里鉆出來,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瞬間眉開眼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