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顧安長到七歲,也就撬了那么一個碗柜,然后才被打斷了腿的。
沒啥技巧,逼急了拿鐵絲瞎捅的,說不清是技術還是運氣。反正他偷出來兩個雞蛋,這才讓他哥沒餓過去。
但接下來…
他身子忍不住抖了一下。
這么些日子來,那段記憶仍舊是他最恐懼的地方,想一想都忍不住發抖。時歲豐早有察覺,因此一路都避而不談。
卻沒想到,如今小河三言兩語的,顧安竟主動提了出來。
楚河眼睛亮了:“你這個技能好啊!唉,咱倆認識太晚了,不然那會兒有好幾個鎖能給你撬,我還能多賺點。”
老楚家和時家都有幾個寶貝柜子啊,楚河不耐煩弄鎖頭,干脆都砸爛了…早說呀,只撬鎖拿東西,想要那大箱子的話,再叫他們花錢來贖。
豈不是一舉兩得?
她的遺憾如此明顯且情真意切,半點不帶敷衍,就連顧安聽著也跟著著急起來,同樣真情實感的嘆息一句:“沒事的小姨,以后你再想撬鎖,叫我就行。”
想了想又有點臉紅:“其實我撬的也不好…”
兩人對視一眼,竟有股惺惺相惜之感。
顧平和云寶妮對視一眼,不由也都緊張起來——萬萬沒想到,最大的敵人竟來自不起眼的顧安。
云寶妮看了看手里的菜,這會兒突然抬高嗓門:“小姨,我會編竹筐!”
只會編一種,而且還不會劈竹篾。
但是沒關系,她肯定能會更多的,現在就不能讓顧安一人獨美。
顧平:…
可惡!
明明他最大,可為啥沒有一項突出的技能?輸了啊꒦ິ꒦ິ
時歲豐中午做飯的時候,發現顧平坐在灶臺前,燒火的架勢格外賣力。
中午的飯菜果然十分豐盛。
大米飯滿滿一鍋,一盆燉魚,一盆老黃瓜燉肉,還有一盆韭菜炒雞蛋,最后才是一盆涼拌黃瓜。
顧平端菜時睜大了眼,突然內心就緊張起來——時叔叔好不會過日子啊!
怎么能這么吃,這樣下去很快就會窮的,他們兄弟倆還能不能住在叔叔家里了?
而楚河卻是眼前一亮:“太好了太好了,可算能放開了。你不知道,這段時間我跟著鄭老頭吃食堂,每次都不敢放開…就這,他們家糧票也都吃空了。”
她悶悶下結論:“這才吃了沒幾天呢。”
時歲豐的筷子一頓。
半響,他熟練的說瞎話:“沒事,他們家掙不來糧票,委屈我們小河了。接下來我在家做飯,肯定叫你吃好…對了,他們才來個把月,糧票不好換,晚上我帶點糧食過去吧。”
楚河瘋狂搖頭:“不帶不帶,鄭老頭問了不知多少問題,我天天在他那里拼零件,都是些缺胳膊少腿的殘次品,也很無聊的啊!”
時歲豐眉頭一動,不期然想到自己的夢,還有唯一給夢帶來變數的小河,此刻心中有了猜測。
不過,不管怎么猜測,他心里對小河都是極其信任的,這會兒想起了另一個重點:
“顧平,下午我帶你們兄弟倆去市區看醫生,看完醫生回來,你們倆就得進學校學習了——還有寶妮,你也一樣,剛好你們都能上學。”
再看看楚河,時歲豐試探道:“小河要不要也去上學?”
楚河大驚!
她潛意識在瘋狂報警,證明上學根本一點也不快樂,于是趕緊搖頭:“我不去我不去,我要賺錢…”
想了想又怕時歲豐硬是讓她去,趕緊解釋道:“鄭老頭說我天縱奇才天賦異稟生而知之…我不用學,我什么都會!”
時歲豐:…
這個鄭老頭,也不知道騙小河做了什么,瞧把孩子夸的…這也太直接了!
他矜持的忍住翹起的嘴角,點點頭,不再說話了。
倒是三個小孩雖然一知半解,可是也能明白是有人夸小姨聰明,不由張大了嘴,眼神中充滿佩服…
“小姨,你好厲害啊!”
顧安小小聲的說道。
一向不說話的云寶妮握緊了筷子——可惡,又被搶先了!
楚河嘴角上翹雙手下壓:“低調低調,對了,你們為什么叫我小姨?”
三小只看向時歲豐。
時歲豐解釋道:“你不是說以后要帶大侄子大侄女過來嗎?他們來了,如果聽到有其它孩子先當你的侄子侄女了,估計會難過吧。”
所以,就干脆換成小姨了。
反正只是一個稱呼而已。
楚河倒真沒考慮過,不過這么一來…
這么一來完全不影響啊,隨便怎么叫吧。
她于是沒了疑惑,又接著干了一碗飯。
而顧平三人卻再次緊張起來——原來,家里還要有別的小孩兒嗎?
他們會什么?
也會撬鎖/編筐做家務嗎?
三個孩子看著滿桌過年都吃不到的豐盛飯菜,此刻越發下定決心,一定要學的多多的!
顧平身為大哥,這會兒還是成熟一些,摸了摸胸口的錢包,忍不住問道:“叔叔,小安治腿貴不貴啊?”
撫恤金是叔叔幫忙爭取過來的,說讓他拿好,當做最后一道防線,什么都不用怕。但是叔叔一看就不會過日子,吃這么好,肯定家里沒錢…說不定還負債累累呢!
這么一來,自己留著這錢就不合適了。
楚河眨眨眼:“哦,看腿,看腿貴嗎?你有錢嗎?”
時歲豐:…
其實他挺想打腫臉充胖子的,但是看著小河清澈的目光,此刻只能氣弱地搖搖頭。
楚河臉色沉痛起來——果然,這濃眉大眼的男人把她騙過來就養不起她了!
掙錢,一點都不能耽誤!
她于是拍板:“我有!下午咱們一起去。”
順便家里那罐奶粉喝光了,她得去找投機倒把哥看看,有啥好吃的或者來錢的路子。
然后偷偷發財,驚艷地窖。
楚河說有錢,那是真有錢。
細數她的賺錢方式,一開始也是很樸素的——從第一桶金開始。
比如,老楚家的打人贖身費。
后來,楚資本開始一步步做大做強,慢慢的,來錢也越來越快了。
先是利用情感從時歲豐那里攢夠八十八元,隨即又加快腳步,放眼時家,不僅拿了嫁妝三百余元,還在另一個家庭收獲了家庭融合資金…
也就拿了錢就讓家庭和睦的那筆生意。
而在積累資本的道路上,楚資本不甘心只做剝削階級,她于是學會了自力更生,賣了一頭野豬…
由此,當她來寧城軍區的時候,懷里一共藏了一千五百元整。
這筆錢放眼整個70年代,堪比八十年代的萬元戶,九十年代的暴發戶,21世紀的小康水平。
所以,當她帶著三個孩子整裝待發時,時歲豐的內心是充滿安全感的。
——不愧是小河,太會過日子了。
顧平也想:果然還是小姨當家能存住錢。
男人…呵,敗家子!
時歲豐帶三個孩子過來,在軍區里是過了明路的,上頭不多時還將要發放一筆補貼。
但在此之前,他說要帶孩子去看醫生,軍區甚至專門安排了一輛貨車。
楚河看了看那大太陽,這會兒無奈的爬了上去。好在這回是個敞篷的卡車,雖然曬,雖然顛簸,但是不那么蒸了。
顧安的腿不能再受傷了,時歲豐坐上去后把人抱在懷里,一邊仔細打算:
“小河,我打算下午就去問問學校的情況,津貼沒發下來,學費可能先要你墊付。”
想了想又道:“你不是一直想把大侄子大侄女帶出來嗎?如今既然要幫孩子們辦入學,不如也給他們發個電報,盡快過來,要學一起學。”
如今上學的學費并不貴,學費書本費之類的夾雜在一起,一學期不過3塊5毛錢。
顧平他們三個由于是烈士子女,軍區每月會有補貼,養活他們不能說綽綽有余,但肯定是夠的。
他每個月66元的津貼,在前頭一年家中糧食充足的情況下,還是能夠支應未來的生活的。
不然時歲豐也不會在沒錢的情況下,硬著頭皮逞英雄。
楚河點頭:“行,我下午就拍電報…”
時歲豐也跟著考慮:“那我今晚問問有沒有回那邊探親的戰友,托他們把孩子帶過來——你確定能帶回來嗎?”
楚河得意:“大侄子大侄女兒,他們自己都能搞定。”
要不是怕火車上又遇到人販子,他倆自己收拾包袱都能過來。
云寶妮坐在一旁,突然。細聲細氣的問道:“小姨,他們倆會什么呢?”
楚河想了想:“大侄子大蛋,我走的時候說是要去學廚,這會兒估計會做飯了。特別的會演戲,跟我配合的相當默契,捉魚打草什么都會。”
“大丫在苦練繡花呢,她會做衣服,我臨走的時候她都已經會縫手絹兒了,這會兒肯定能自己做衣服了。至于別的…哎呀她啥都會,干家務一把好手!”
說著還拍了拍時歲豐的肩膀:“他們倆要過來以后,你要出任務就不用操心家里了。大侄女兒也有些微的手藝,大蛋這么久了,應該也練出不少來了。”
時歲豐也笑了起來:“那就好!”
小河還在長身體呢,老是吃食堂那些沒油水的可怎么行呢?
而云寶妮和顧平顧安對視一眼,下定決心,在這個什么都會的大丫和大蛋到來之前,他們一定也得發掘出自己的優勢!
不然,豈不是在這個家里墊底兒了?
這年頭,什么東西都沒有,但有什么東西都物美價廉。
大卡車晃晃蕩蕩了一個小時,這才穩穩把人送到醫院門口。時歲豐抱著顧安下了車,顧平。看著高高的車架正打算慢慢。往下跳呢,然而。突然身體橫了起來,整個人都被夾在楚河的小胳膊下,瀟瀟灑灑的跳了下來。
再一看,左胳膊是自己,右胳膊是云寶妮。
顧平:!!!
原來,小姨才是深藏不露嗎?!
醫院里人并不多,時歲豐熟門熟路的找到了骨科大夫,這年頭也沒什么拍片子可說,頭發花白的老大夫上手摸了摸,在顧安隱忍的慘白臉色中說道。
“里頭已經長歪了,得斷掉重新打夾板,這一來一回可得受不少罪…而且最起碼要養半年。”
骨頭折斷的痛苦成年人都承受不了,更遑論一個小孩子。顧平看著顧安恐懼的臉色,這會兒也心疼的摟住弟弟。
云寶妮也臉色蒼白。
她摸了摸肚子上的一大片疤痕,心想,還好自己跑得快,骨頭沒壞…但是被時叔叔帶走那天,媽已經開始拿火鉗打她了。
痛苦歸痛苦,但倘若不正的話,顧安一輩子要做個瘸子不說,疼痛也依舊是沒法消除的。
時歲豐按了按兩兄弟的肩膀,點點頭:
“您的技術我放心,重新治吧。”
楚河摩拳擦掌:“斷腿啊,我好像也會…”
這個顧平可不能信任她了,趕緊道:“小姨,你累了嗎?休息一下吧。”
楚河躍躍欲試:“我動作很快的…”
這下連老大夫也開始趕她了:
“去去去,別搗亂…孩子還小,今天做不成,你讓人在病房里呆一天,明天不能吃不能喝,得麻醉。”
時歲豐早有準備,這會兒把三個孩子安頓在病房,一邊囑咐顧平看好他們,一邊去交錢順便找住的地方。
而楚河則跑去郵局:
“發電報。”
打字員頭也不抬,神情高傲:“幾個字?一個字一毛錢。”
楚河:…
就這落后的玩意兒,你跟我說一個字一毛錢。
一毛錢值兩個大白兔呢!
她才不要做冤大頭,于是抬高嗓門:
“來!”
“啥?”打字員感覺到她語氣不善,此刻驚訝地抬起頭。
楚河敲了敲柜臺:“就這個字兒,來!”
大侄子大侄女兒他們能懂的吧?
肯定能懂。
至于說怎么脫離老楚家過來…他們肯定也行。
營業員:…
見過發電報省錢的,沒見過省錢省得這么理直氣壯的…他也小心翼翼的敲下這一個字,眼看著電報機吱吱吱吱開始吞字,這才想起來忘了讓人先交費,不由臉色也郁悶起來:“交費吧。”
兩個大白兔呢!
楚河心痛極了。
交了錢出了郵局,她又抬頭看了看天色——
那天投機倒把哥說他住在哪兒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