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小子,果然是顯擺來的。
都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這個混小子,是兩天不懟,就不知南北了?
王老師脧了一眼年少俊秀的王楊,轉過頭,繼續揮舞著手里的藥桿:“往前去去,擋我的路了。”
“哦,”年少俊秀的王楊應了一聲,往旁邊后退了幾步,“班主任,哦,現在的班主任。”
他差點忘記了,王老師之前也是他的班主任呢。
王老師扭頭朝年少俊秀的王楊看了一眼,又扭回頭去。
哦?原來不是說他的。
“那個,我現在的班主任覺得我還行,建議我再繼續讀兩年。”
年少俊秀的王楊朝王老師看了看,抬手抹了一下額頭。
自己是不是吃多了撐的,不好好的在家里呆著陪娘說話,繞了十八彎的小路,來這里受懟?
“嗯。”王老師哼了一聲,“那學費呢?”
“免費。”
“免費?”王老師不由得又朝年少俊秀的王楊看了過去,手里的藥桿有藥從噴頭直直的滴落到了田間。
“因為我成績好呀,各方面表現還不錯,而且,每年都還…”年少俊秀的王楊,臉上光彩閃耀,神彩異常。
“行了行了,別得瑟了。”王老師脧了一眼王楊,把手里的藥桿又舉了起來,“那去讀吧,你走吧,別耽誤我,我正忙著呢。”
“啊?哦。”年少俊秀的王楊眨了一下眼睛,應了一聲,抬眼四看,環顧一圈,又朝王老師看了過去,“那我過兩天再來看您?”
他五一放假三天呢,今天才是第一天。
“不用了。”王老師脫口而出,“我很忙的。”
年少俊秀的王楊癟了癟嘴,沒有作聲,默默地在心里朝王老師翻了個白眼。
對他好一點,不沖他能s嘛?
他也很忙的,好嘛?
他以后還是去找李校長好了!
“哦,那我…”年少俊秀的王楊,看了看王老師的那大半頭的白發,轉身,告辭。
“以后也不用來看我,混得太差了更不用來看我,我丟不起那人。”
王老師掃了一眼年少俊秀的王楊,又朝面前的金黃的麥浪看了過去,心里合計著。
晚上要去找李校長說說,讓李校長動員這臭小子,畢業后回來,有他們看著,再差也禍害不了村里的孩子們。
鄉里八村的都認識,真是教得不好,打一頓也能先出氣氣的。
“…”,王楊朝王老師看了一眼,嘴角抽了抽,“再見王老師。”
轉身,離開了。
不見就不見,誰還稀罕誰呀!
等他兩年后到鎮西中學去教書,再來找王老師顯擺好了。
于是,自茲以后,一別兩年。
年少俊秀的王楊越發的帥氣挺拔,在學校里儼然成了一道行走的風景線。
獨行特立,只因為,那句:混得差別來見我。
畢業分配志愿表下來了,他從容淡定地寫上了鎮西中學。
班主任有些詫異地看著他,問他,要不要考慮一下靜云一中附屬實驗小學 帥氣挺拔的王楊笑著搖了搖頭,不,他要回到他的家鄉。
他要回去找王老師顯擺,他比王老師強,他都可以教初中了,哈哈哈。
班主任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先不著急,明兒五一放假,回去和家人商量一下,再決定。
帥氣挺拔的王楊笑了笑,行。
班主任對他一直不錯,雖然他已決定,但是,這個公眾場合下的面子還是要給班主任的。
明兒回家,先去顯擺一下?其實也還是不錯的。
好。班主任笑笑,拿著表離開了。
回到家的時候,又是華燈初上。
一家人坐在桌前吃著晚飯,他假裝無意提起王老師,卻發現,娘和哥哥的神色有些異樣。
怎么了,王楊笑了一下,出什么事了?
娘和哥哥對視一眼,朝他看了過來,王老師不在了,肺癌晚期。
開,開什么玩笑?王楊手里的筷子頓了一下,我之前見他還好好的。
是呀,之前還好好的。兩個月前才查出來。娘的聲音有些低沉,王老師是個好老師,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哪,三個月前,還問起你,現在什么情況了?
娘在說些什么,他好像已經聽不清楚了,只能知道娘在對他說些什么,一張一合的。
他的腦子里一片空白,就像最初未開的混沌。
他清楚的記得,那天,他的世界也并沒有像電影里拍得那一樣,整個世界頓時黯淡了下來,窗外,本來就漆黑一片。
他似乎覺得王老師仍在那片熟悉的麥田里,面無表情的揮舞著手里的藥桿。
次日清晨,他直奔那片熟悉的麥田,田間早起的村民一如往常般地在勞作著。
走到那記憶中的老槐樹下,朝田里看去,有一個身影正在田間揮舞著藥桿。
“王老師!”王楊一聲高呼,奔了過去。
那人扭頭,一臉茫然地看著他:“你找誰?”
看著陌生的臉龐,王楊的心瞬間沉了下去,不甘心地顧環了一圈四周:“大哥,這是王老師家的地嘛?”
“是。你找,”那人看了王楊,“你找王老師?”
“嗯。”王楊應了一聲,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他還沒有到鎮西中學報到呢,這樣的他,王老師自然是不想見的。
“王老師他,”那人語氣一頓,“王老師不在了,我是他的鄰居,幫王老師打藥呢。”
不在了?
帥氣挺拔的王楊怔了一下,又重遍了一下:不在了?他去哪里了?
他?那人怔了一下,指了指那遠處天地相交的地方,在那里,從北數第四個,最新的便是。
帥氣挺拔的王楊,順著那人指的方向看了過去,遠處的田間樹林濃密綠得讓人化不開視線。
而那里,卻成了王老師的去處。
王楊深一腳淺一腳地往田往走。
身后傳來那人的喊聲:哎哎哎,你怎么走路呢?都走到田中間了,趕快出來。
他明明就走在田梗上,往田外走的呀,還怎么出來?
帥氣挺拔的王楊,徑直的往前走去。
那人從身后追了過來,把他硬拉了回來,那天后來的事,他便不記得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只覺得那天依舊是晴空萬里,陽光依舊清新耀眼,滿天都是眩目的藍色。
以至于,他依舊覺得,他知道,王老師在哪兒了,只不過比兩年前的那次分別,離他更遠了一點。
他依然能回憶起,王老師在田間揮舞著藥桿的身影,回憶起那面無表情朝他掃過來的冷冷的眼神。
突然他有了一種沖動,想再走到那棵老槐樹下,奔向那片熟悉的田地,再聽一聽那熟悉的聲音,可他卻不到那曾經熟悉的身影了。
兩天后,他回到了學校,找到了班主任,他要改志愿表,他要去劉家村小學。
在班主任驚詫萬分的視線里,毅然決然地轉身離開了。
兩個月后,他收拾好行囊,踏上了回家的歸途,重新回到了劉家村,并發誓言,永不踏出劉小校門一步。
深夜,獨自一人坐在搖擺的油燈下,披掛著這塵世間俯仰皆是的寂寞。
他知道,黑暗已經攻陷這世界的每一個角落,時間,正繞過額頭穿過胸膛一瀉千里疾行而去,他甚至能清晰地聽到它在滑過指尖席卷而過時發出的尖銳呼嘯聲。
他攤開紙,提筆寫道:不見,和你說好不見…
最后,他寫道:枕頭濕濕的卻不記得為什么,突然間懂了,你說好的不見。
站起身,快速站起來帶來的慣性將靈魂甩離了軀殼,在腦部短暫缺血的恍惚中,只覺得百年流于一瞬。
而后,他一把拗斷手中的筆,擲出窗外。
剎那間,他淚流滿面。
無邊的黑暗襲了過來,太陽已墜落。
自十六歲的那個五月開始,一別,便是,天上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