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第二十九章 臨江酒樓 (下)

  許頌和恕兒坐在了二樓俯瞰臨江街市的位置。許老頭兒是臨江酒樓特聘的說書先生,在此說了十余年,才能得此雅座。清秀的店小二報了一遍菜名,天南地北、洋洋灑灑,聽得恕兒心花怒放。她從未聽過如此絢麗冗長的報菜名,驚訝地問:“小二哥,你能再說一遍嗎?”

  許頌制止道:“還說什么說?待會兒爺爺給你說!先給我們上一壺百果釀,要顏娘子親手釀的,然后拿鹵鴨掌、鹵雞爪、鹵豬耳、鹵鴨舌的四碟拼盤。熱菜就要清蒸玉河鱸魚,椒鹽楚水蟹,一盤蜀地香菌脆皮烤雞,再要兩碗飯。”

  恕兒聽得口水都要流出來,望著小二離去的身影,肚子里咕嚕咕嚕叫個不停。不一會兒,小二端著一壺酒和一個四碟拼盤回來了:“許老爺子,請慢用。”又轉頭看了一眼許頌對面坐著的小女娃,問道:“這小女娃娃我怎么從沒見過?”

  許頌邊吃邊說:“我孫女,叫素兒。顏娘子在不在店里?她要不忙,請她過來,我正有個事情要問問她。”

  小二朝“素兒”友善地笑了笑,說:“在的,我這就去叫她。”

  許頌見恕兒雖也用手在剝螃蟹,卻吃得有模有樣,十分干凈整潔,不禁嘆道:“小娃娃有家教,可惜你這好好的富貴人家不待,非要跟著老頭兒我闖江湖…你現在跟著我,能混口吃喝,可是以后你長大了,一個大姑娘家,總不能學著老頭兒我,賣嘴皮子說書謀生吧!”

  恕兒放下手中的雞爪,將嘴里的東西咽下去之后方開口說話:“許爺爺,姑娘家為什么不能說書謀生?只要自食其力,我不怕苦、不怕累。”

  “你哪天苦了累了,還是應當早早回家!”

  許頌和恕兒正說著話,只見樓梯處婷婷走上來一個美娘子,笑靨盈盈地瞅著那新來的小女娃道:“許老爺子什么時候添了個孫女?快讓我看看。”一口陳國音,十分清脆。

  恕兒見那娘子高挑美艷,姿容不俗且笑意和善,也朝她笑著說:“顏姨姨好,我叫恕兒。”

  顏娘子輕輕摸了摸恕兒的頭,溫和道:“真乖巧,今年多大了?”

  “七歲。”

  顏娘子坐在恕兒旁邊,看向對面的許頌,戲謔問道:“聽說許老爺子有事問我?九州之內,還有許老爺子不知道的事?”

  許頌捋著胡子說:“顏娘子就知道打趣老頭兒我。九州之內,我當下就不知道一件事,就是這女娃娃的家人為何將她扔到了玉河里!若不是老頭兒我行船路過,將她救了上來,一路供她吃喝到此,這小素兒現在還不知道是生是死!”

  顏娘子驚訝地看著乖巧可愛的女娃,心中頓生憐惜。

  許頌繼續道:“老頭兒我一輩子獨來獨往,怎能帶一個女娃娃在身邊?她不肯回家也不告訴我她在臨江還有什么親戚,我又不想一直供她吃喝,可是......總不能當丫頭給賣了,這也不是老頭兒的為人。

  思來想去,想到顏娘子你,不僅心地善良,而且多才多藝,讓我們素兒跟著你學些釀酒的手藝,以后她也好自力更生。只是不知道,顏娘子愿不愿意收留她?”

  恕兒心里明白,跟著許爺爺混日子總是不能長久,但相處數日,聽他講了許許多多的九州風物、名人軼事,如今他要將自己轉手送給別人,不免心中不舍,嘟起了小嘴。

  顏娘子看著身邊七歲多的小女孩,想到自己像她這般大的年紀,也是孤身一人,為了給祖母下葬,將自己賣到了陳國酒郡的舞館…如今這小女孩也是孤身一人,總不能讓她跟著個說書的老頭兒囫圇長大。

  顏娘子輕嘆一聲,說:“許老爺子,你還真找對了人。我也是七八歲時離開了家,孤身一人長大。你將這小丫頭交給我,我定會像親人一般照顧她,直到她能自食其力。”又問恕兒道:“你可樂意跟著我學些手藝?等到什么時候你能自己養活自己,隨時都可以離開這里。”

  恕兒認真地點點頭:“我樂意。”

  許頌拍手道:“得嘞,這頓飯就算咱們爺倆兒的‘暫別宴’,錢我先替你付了。你先跟著顏娘子,老頭兒我呢,時不時來這臨江酒樓說段書,順便抽查你跟顏娘子學手藝的進度。等你有朝一日能養活自己了,別忘了請你爺爺我吃一頓大的!你爺爺我,口味可挑剔,至少不能比今天這一頓飯差。”

  恕兒笑道:“好啊,等我有錢了,我天天請許爺爺你吃飯都沒問題!”心里悄悄盤算:“就算我以后掙不到錢,我還可以回宋國找娘親、找哥哥,總是不會欠你這些飯錢的。”

  顏娘子問道:“許老爺子,你這次在臨江逗留多久?”

  許頌道:“不可多留,不可多留!否則真要離不開這臨江酒樓的酒和菜!誰讓老頭兒我是九州列國之中最勤勉的說書先生?我們說書的,如果止步不前,久久逗留于一個地方,早晚語枯才盡!我得一直周游四方,才能對得起自己的口才,對得起付我銀子的聽眾。”

  吃完飯,許頌在臨江酒樓買了一個裝滿百果釀的酒葫蘆,瀟灑而滿足地離開了。

  顏娘子領恕兒到了酒樓里一個安靜點的地方,問道:“你的名兒,是樸素的“素”還是大樹的“樹”?”

  恕兒答道:“顏姨姨,我的名兒,是寬恕的‘恕’。”

  顏娘子想了想,嘆道:“小小年紀,尚不知何謂以心度物,卻要讓你仁良寬恕。也罷,你雖被扔到玉河,卻遇上我們,命運待你也不薄,你確實不必心生怨恨。”

  恕兒不解地看著顏娘子,聽不大懂她忽然的一番高深莫測的感慨。恕兒問:“顏姨姨叫什么名兒?”

  顏娘子蹲下身子,在恕兒耳邊放低聲音道:“這是個秘密,你答應姨姨,不告訴別人。”

  恕兒誠懇道:“姨姨放心,其實我也有很多秘密。你的秘密,我不會告訴任何人。”

  顏娘子輕聲道:“我的名兒,是一個‘笑’字,笑而不語的笑。”

大熊貓文學    列國浮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