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算怎么辦?”老紳士婉拒了對方遞來的煙草,倚靠在窗前,透過玻璃,看向了庭院中正在與帝國長公主,尤麗爾侃侃而談,戴著一副眼鏡的年輕總教。
“怎么辦?”明空重復了一遍老人的話語,將裝有煙草的盒子放到了一旁的圓桌上,其實他也不怎么抽煙,特別是在有了兩個女兒后,就沒怎么沾過這玩意了。
“還能怎么辦,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畢竟面對整個教會,我區區一個阿瓦蘭帝國還能和這個龐然大物公然做對不成?”
“呵”老人輕笑一聲,也看不出他這一聲笑到底有什么意思,蒼老卻光明依舊的眼眸中,倒映出了身側這位年紀輕輕卻就已經攀至巔峰的男人:“三十年前的你可不是這么說的”
“那時候我還年輕,當年就因為我的魯莽,付出了足夠的代價了”就像是尋找借口,試圖掩蓋黑歷史一樣,明空笑著搖了搖頭,拿起桌上的葡萄酒,倒入了兩個透明的高腳杯中,將其中一只杯子遞給了老人,這一次,老人伸手接下了。
“真的?在我看來,你現在也依舊年輕”巴卡羅笑著與這位年輕的帝王碰杯,兩人相視而笑,飲下了杯中的酒水。
老紳士將酒杯放下,戴上禮帽,壓低了帽檐:“有些事情是瞞不住的,非人之力,是不可觸碰的境界,雖然我不清楚你和羅德已經攀登至了怎么樣的高山,也不清楚你們看到了地平線的盡頭究竟有什么,但————這算是長輩的一些經驗吧”
房間的大門被老紳士緩緩推開,那道筆直的身影一刻不停的走出了帝王的臥室。
“千萬不要試圖取得不屬于自己的東西”
老人離開了,就如他到來時一樣,悄無聲息,捉摸不定,明空輕輕搖晃著杯中的酒水,黑色的眼眸中閃爍著點點精光。
“不屬于我的東西啊········”追憶著過往,人人都認為神明能給世間帶來光明與希望,但只有真正看到那些所謂“神明”之人,才能得知,最講道理的是“神”,最不講道理的也是他們。
逸散而出的魔力,輕輕撕裂了脆弱的玻璃杯,明空輕出口氣,將被子放到白色的圓桌上看著庭院中的女兒,輕聲念叨:“我只是————拿回屬于我自己的東西罷了,神權?我不感興趣”
離家半月,看樣子來了一位有趣的客人,但現在,還是先暫時假裝不知道吧。
“嗯?”羅蕾萊忽然間抬起頭,看向了這幢高聳的帝國皇廳,一個顯眼的高層房間的窗戶正向外敞開著,窗臺上貌似還放著一個······附有裂痕的高腳杯?
就在他疑惑之際,長公主尤麗爾·阿瓦蘭的聲音自旁傳來。
“能夠與您達成協議,真是一件幸事,今晚的酒宴還請您務必前來”
阿涅真看著對坐這位相貌美麗的公主殿下,臉上也同樣露出了點點笑意:“當然,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公主殿下的邀請,就算是我,也有些過意不去,今晚,還請讓我有幸見得公主殿下在宴會現場上美麗的身姿”
“呼”仿佛松了口氣似得,尤麗爾拍了拍胸脯,好似之前很是緊張一樣:“那真是太好了,您接連拒絕了我兩次宴會的邀請,我還以為阿涅真總教大人,其實很討厭我呢”
“怎么會!”羅蕾萊大聲的喊道:“能受您這般美麗的公主出言相邀,那是無數人得之不來的榮譽,就算是我,也不例外”
“那么,我就期待著總教大人您優美的舞姿嘍?”話語落下,心情大好的尤麗爾順手撫平了裙上的些許褶皺,站起身來向對方伸出了手:“合作愉快,總教大人”
“合作愉快,公主殿下”阿涅真沒有絲毫遲疑的握住了對方的手。
“那么,就恕我先行告辭了,阿涅真總教大人,因為這段時期事件頗多,我也得幫助父皇處理政務才行”
“請讓我暫時擔任您回宮的護衛,公主殿下”羅蕾萊微微躬身,行了一禮后,朝著庭院之外,左手按胸,右手則是敞開了手掌。
“榮幸至極”
這是一出你情我愿的戲碼,兩人彼此都深喑此道,但至少可以肯定是,此時此刻,兩人的笑容,并不全都是虛假的,至少現在教會和帝國依舊是朋友的時候。
圣地,奧羅納特大教堂。
這里明明是整個教會最大的教堂,同時也豎立著自教會建國以來,就屹立至今的唯一神“奧羅納特”的神像。
這位獨愛人類的神明,慈愛的注視著這個世界,每一位踏入大教堂的信徒,都能從這座神像之上,感受到那份來自神明的溫柔。
“真是一座雄偉的雕像”
“是啊,大主教,自教會建立以來,唯一神就陪伴了我們500多年的時光”亞隆有些感慨,就算是騎士體系出身的他,再見到這座神像的第一眼開始,忽然間就明白了那些信徒與神官們,為什么如此熱衷于修建神像與教堂了。
“想要神明無時無刻都在注視著自己·······”羅德的聲音在空曠且無人的大教堂中回蕩著:“但,一直在籠子內,被籠子外的眼睛看著,那么,籠子內的到底是什么?”
亞隆沉默了一會,轉頭看向了身旁仰頭望著教堂內部高聳的巨大神像的大主教。
“不明白?”
首席騎士沉吟了一會后,搖了搖頭,就在他認為羅德又要露出失望表情的時候,卻從對方的臉上看到了笑容。
“不明白就好,不明白好啊”真切實意的話音讓亞隆愣住了,直到對方邁開腳步,走向了教堂內側的時候,才趕忙緊隨上其步伐。
通往內部的小門被羅德推開,帶著自己這位衷心的屬下,來到了一般信徒與神官都無法抵達的地方。
一個房間······一個發光的房間,在這個房間的正中央,有著一枚懸浮在空中的白色魔晶,這顆一眼就能認出,絕對是純度極高的魔法水晶的白色晶體,散發著柔和的光明,照射在神像之后的白色玻璃上。
沐浴在這份“神光”之中,就算是亞隆這種已經獲得了封號的強大騎士,都不由自主的感覺到渾身舒暢,但同時,他也意識到,這份所謂的“神跡”究竟是什么東西,先前在大教堂中,仰望神像時,心中才堪堪誕生而出的信仰萌芽,頓時消弭于無。
“看到了嗎?亞隆”羅德指著懸浮在半空中的水晶:“這就是人人歌頌的神明的正體”
首席騎士點了點頭道:“大主教,您說過這個世界有真正的神明才對”
“嗯,我是說過”羅德沒有回頭看向自己身后衷心的守護騎士,而是邁步向前,來到水晶之下的一座圣壇,伸手自看不清的白潔光芒中,取出了一本書,是一本·····所有教會子民都耳熟能詳的書籍《圣書》。
“我問你”
“您請問”亞隆的視線仿佛被某種未知的力量所牽引著,看向了羅德手中這本“普普通通”被羅德翻開的圣書。
“教會的高階神官和稱號騎士,揮手之間便能燒盡森林,削平大山,甚至是降下天雷,劈開山脈,能做到這些事情的人,在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眼里,算作什么?”
“······”亞隆沒能給出回答,羅德也不在意,繼續說道:“那么我換一個問題,如果是教皇,是我們的教皇陛下,做到了這些事情呢?”
“神”這一次首席騎士給出了準確的答案。
“嗯,你說的沒錯,但這是在普通人眼里的答案,如果換做你自己呢?”羅德接著問道。
亞隆沉吟了一會后,緩緩開口道:“人,因為我也做得到”
羅德合上了手中的圣書,冥冥之中,仿佛某種力量消散而去:“沒錯,因為你也能做到,所以不會對做到相同事情的人抱有崇敬,乃至敬畏之心,神明也是一樣的,它們至高無上,翻手為云覆手為雨,能夠輕易的改變世間萬物的法則,甚至能憑空的創造出生命,這就是尋常人眼中的,神”
大主教將圣書放回原位,帶領著自己的騎士繼續前行:“神的真實存在的,但現在卻消失了,你有想過為什么嗎?”
“因為······”亞隆答不上來,他本以為這種任何人都能輕易回答的問題,對于自己來說也是輕而易舉的,相信只要經歷過教會系統性教育的人來說,能夠輕易的給出讓人滿意的答案。
但————就是這種任何人都說得上來的回答,亞隆卻始終說不出口,昔日的經驗與今日的經歷似乎發生了某種超乎自己預料之外的沖突。
羅德忽然停下了腳步,回頭看向了自己的守護騎士,臉上笑意不減,緩緩開口道:“因為,它們全都死了”
“什————!”亞隆瞪大了眼睛,他還是頭一次從大主教的口中聽到如此秘辛,神明····都死了?那么教會信奉至今的到底是什么?
羅德似乎看得出自己這位屬下心中的驚異,來到庭院中,不急不忙的坐下,同時對著騎士招了招手,示意對方也坐下。
等到亞隆坐在自己對面后,大主教才說道:“人們信奉的是權力,是無法抵抗的絕對暴力”
“······您是說,教會從根本上就是錯的?”
“不”羅德搖了搖頭道:“沒有任何國家是錯誤的,只是時代,人心,以及眼界,限制了一切,這也是我為什么要變革的緣故,延續了五百年的教會,已經到了行將就木的年紀,是該壽終正寢了”
“亞隆,你要記得,奧羅納特世界中的所有國家都只是人與人之間的矛盾達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后,順運而生的產物,但也不要否認,我們是既得利益者”
亞隆徹底迷茫了,大主教一邊抨擊教會的架構,另一邊又要維護自身的權利,這完全就是兩個相悖的結論才對,變革就注定著教會的所有上位者都將失去自身的利益價值,甚至有可能昔日高高在上的權利也會變得一文不值。
羅德沒有急于糾正自己這位騎士走入誤區的思想,保守體系教育下出身的人,想要改變他的思維模式,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做得到的,只要在自己時間走到盡頭之前,將一切都告訴他就好。
“亞隆,你去幫我寫封信,寄到風笛城去,就寫軍備的更新申請不予通過,讓風笛城主教親自到拉普蘭德述清原委,我們也是時候該回去了”
“好的,大主教,我立刻讓人安排”亞隆將種種疑問壓在心底,反正只需要待在大主教身邊,這些難題終有一天都會得到答案的。
“去吧”目送自己的守護騎士離開后,才深吸口氣,劇烈的咳嗽著。
“咳咳咳·····”羅德望著手中已經沒有了任何血色的金色血液,緊緊的閉上了眼睛。
雖然自己,已經做好了托孤的準備,但沒人愿意死,更何況自己今年才四十五歲,只是,這得看自己能不能在被這些神明擊垮之前,攀登至真正的巔峰了。
“明空,其實這時候我倒是挺羨慕你的,一場大戰,為你掃去了所有的煩惱和病根,無事一身輕吶”羅德自言自語的感嘆著,隨即站起身來,源自靈魂的陣陣劇痛,讓他腳下一輕,如果不是及時扶住了一旁的樹木,或許已經摔倒了也說不定。
“奧內莉亞,你原來一直都忍著這樣的痛苦嗎?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羅德的腳步聲獨自回蕩在這片美麗的花園中,怡人的馨香似乎讓他回到了與心愛之人初見之時的場景。
“只是,我幫你解脫了,那么誰又來幫我解脫呢?”羅德緩緩向天空伸出手,似乎想要握住天空中耀眼的明日。
“如果讓孩子們來承受的話,你一定會埋怨我的吧”羅德臉上露出了柔和的笑容,整個人倚靠在樹木上,感受著發自靈魂的痛苦,承受著····與她同樣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