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瓏半透明的側顏,在深水中散發著淡淡微光,半瞇的眼簾睫毛卷翹,目光悵然地遙望著河流看不見的盡頭,一眼萬年。
器靈還是以前那個器靈,但接觸過了無名河流之后的夏流風,再看向她時,卻明顯感覺到了端坐在那里的靈瓏,和云生福地的隱隱有種渾然一體的感覺。
明明身穿著宮裝的少女,在這暗無天日的水域中端坐,應當是一副美麗又令人怪異的畫面。但在此刻的夏流風眼中,她和此地卻無比契合,仿佛生來就應當在這里。
“先生醒了?”
靈瓏從巨石上輕巧跳下來,對他微微一笑:
“下水的半個時辰,本來就是給你頓悟的時間。現在時間也差不多了,我們取了地元之心后就趕緊回去吧。”
她說著,手指纖細指向無名河流的遙遠一處:
“我剛剛確定過了,地元之心就在那里。只是我和它同為靈體的一種,如果直接接觸,必然會互相排斥,彼此傷害,還需要先生你來幫我。”
夏流風望向她指的地方,卻見那是一處無名河流的河床曲折分岔處。
靜默流淌的白色靈氣河流,在那處交界的地方一分為二。一小片氤氳的白色霧氣,升騰在河流表面,時隱時現,包裹著不知何物,在水底回旋。
“看到了,要我怎么幫你?”
夏流風潛泳在水中,嫻熟地狗刨游向河流分岔處,嘖嘖驚嘆地看向四周,為自己意外解鎖的新視角稱奇。
太他媽神奇了,這就是大佬的世界嗎?
就是不知道這視力還能不能再升級一下,達到小說里寫的那種“一眼掃過去,祖孫三代褲衩顏色都能給你看出來嘍”之究極刮刮樂眼,如果可以,他愿稱之為最強。
“得罪了,先生。”
正當夏流風胡思亂想之時,浮在他身旁的靈瓏欠身對他說了句抱歉,忽而張開懷抱,從背后用力抱住了他,化為一道白光不見了。
什么情況?
夏流風當場愣住,只覺得一股陌生的異樣感覺鉆入了他的身體,他向后一看,靈瓏半透明的身體已經消失,低頭再看,自己的手腳身體竟然在微微發光。
“…你這姑娘能不能矜持一點,我這一大把年紀了,心臟受不了這刺激。”
夏流風捂住胸口,徹底對靈瓏這種突然襲擊的性格服氣。
“是我疏忽了,抱歉先生。”
靈瓏連連道歉,“有我的氣息附身,地元之心有所察覺后不會特別排斥你,先生你只要想辦法將地元之心平安撈出湖面,自然就能將它帶走。”
“這樣最好。”夏流風心中稍微安定,向那河流岔道上方游去。
隨著人類的過分靠近,這條暗藏在水域底部的神秘河流鼓起波瀾,它揚起白色的浪花,牽動著水底的湖水,卷起各種看不見的洶涌暗流,向靠近的夏流風轟然卷來!
“說好的不會特別排斥呢!”
夏流風的狗刨潛水大法,在數十道暗流的沖擊下差點被卷飛,在水底大聲吐槽。
關鍵時刻,靈瓏一聲嬌斥,夏流風的身上猛然綻放出刺目的白光,他頓時宛如千斤頂一樣極速下墜,硬是在狂舞的亂流里穩住了平衡。
靈瓏委屈道:“我說的是不會特別排斥,又不是不會排斥。靈瓏從不騙人。”
夏流風在心里吐了口血,行走在淤泥淹沒膝彎的湖底,艱難向神秘河流的岔道處前進。
一百米…八十米…五十米…
他越走越慢,束發的發帶已經被亂流吹飛,胡須和白發齊舞,身上的衣裳被嗖嗖刮過冷如利刃的水流,眨眼切成了乞丐裝。
有靈瓏的施法,這些刀片一樣的水流并沒有真的傷到他身,但也僅僅是沒傷到身,比如夏流風那精心保養了兩個多月的胡須就被削飛了一半,左右不對稱逼死強迫癥。
好在此時的夏流風,瞇著眼在水底摸索前進,還沒有發現自己胡子斷了,只是一邊走一邊吼道:
“還有多遠,淤泥太多我什么也看不見!”
靈瓏輕輕一吹,一條僅供一人穿行的小道在亂舞的水流中破開。
“先生請快些,前面五丈處就到了!”
聞言,夏流風強打起精神,幾乎是手腳并用,從靈瓏施法破開的淤泥水流中奔行而出,五丈的距離轉瞬而至,身后的激流亂舞剎時歸為虛無。
神秘河流岔道處,飄渺的白霧近在咫尺。
一顆約莫有三分之一個保齡球大小,晶瑩剔透,冰雕玉琢般的寶珠,緩緩飄浮在白色的靈氣河流中,順著神秘河流的走向徐徐向前漂流。
而在寶珠水晶般的表殼下,一團紅如鴿血的能量膠體在里面舒展收縮。這團唯美的紅色膠體如同一個緩緩跳動的心臟,每一次跳躍都釋放出來暖人心脾的熱量,將它周圍的寒冷完全驅逐。
“這就是…地元之心?”
夏流風從未見過這樣奇異的瑰寶,一時之間驚訝不已,就像是第一次進大觀園的劉姥姥,踮著腳在岸邊眺望不停。
好神奇啊,這是什么原理?
“是的,那就是主人元嬰所化的地元之心。”
靈瓏的聲音帶著三分不舍,三分悵然,嘆息道:
“還請先生拿到它后妥帖保管,切莫…辜負了主人和靈瓏的一番苦心!”
云生福地,水域之上。
距離夏流風潛入水底,此時已經過了小半個時辰。
等待在河岸邊的天武門眾人,神色微微焦慮,對于夏流風的入水顯然十分擔憂。
“應該很順利吧。”
江一鳴焦急地在岸邊踱步,少年感十足的臉上憂心忡忡,絮叨個不停:
“夏師兄都這么久了,怎么還沒回來?會不會遇到意外,呸,會不會遇到什么麻煩?”
一旁的小八雖然擔憂,但還是理智道:
“既、既然,靈靈瓏沒有、沒有自、自己回來,那,那那就是好事。”
武泰一把按住轉圈個不停的江一鳴,驕傲道:
“不錯,夏師兄出手當然不會有問題。”
天武門的所有人里,最不擔心夏流風的就屬他了。
畢竟夏大仙可是一個深藏不露的絕世高手,什么大風大浪沒有見過?怎么會在眼前這樣小的一個魚塘里翻了車?
能叫夏大仙脫了鞋子下水的事,如果再辦不成,他老人家的面子還往哪兒擱?
一直遠遠站在蘆葦蕩里,白著臉閉目養神的黑冥,忽然睜眼望著一個方向,開口道:
“剛剛那個女人過來了。”
焦懷恩眼神一凜,立即向黑冥所指的方向快步迎去。“我去看看。”
距離夏流風潛入水底已經過了小半個時辰,在他隨時可能回來的時候,不能在這里出現任何意外。
“來者可是水云門弟子?”
焦懷恩客客氣氣地拱手道:“不知這位姑娘來此地有何要事,如不嫌棄,在下也可幫些小忙。”
他嘴上說著幫忙,身子卻牢牢擋在了來者和天武門弟子之間。
蘆葦蕩后面沙沙聲的腳步聲一停,隨著一聲冷笑,女子白皙的右手,攜鞭挑開間隔著兩人的后一片蘆葦。
“真是晦氣,連在這里都能遇見你們。”
吳招娣左手捧著一只潔白無瑕的蚌,似笑非笑的臉上帶著三分警惕:
“怎么,天武門弟子不是最厭惡有水的地方么?今日竟轉了性,齊齊在這里聚成一團?難道你們有何秘密在此不可…?”
吳招娣語帶三分試探,目光迅速在天武門幾人臉上掃過,卻見幾人表情無一異常,只是握緊了兵器,氣勢隱隱沖她而發,根本沒在怕。
焦懷恩眼神微沉,不冷不熱道:
“不過是慣例來尋寶罷了,吳大小姐你手上拿著的,不也是此行來水域的收獲么?”
“什么收獲,這本來就是我去年放生在此地養著的白玉蚌,重新取回而已。”
吳招娣把玩著手中的白蚌,右手按在蚌口處輕輕一拍,那蚌竟然渾身一顫張開了嘴,急不可待的接連吐出三四個龍眼大的珍珠來。
吳招娣取了珍珠,隨手一拋又將白玉蚌重新扔回了水里,把玩著珍珠,沖著幾人嗤笑道:
“這下看清了?此地是我散養著白玉蚌的地方,你們天武門弟子在此鬼鬼祟祟是何居心?那個力大無比的老者又去了哪里?你們可是有何見不得人的秘密不愿與人知曉?”
她目光凌厲,快語如珠,從懷中掏出一枚通體玄黑,秘法制成的夜閣令牌。
“焦懷恩,你可識得物?”
焦懷恩緩緩握緊腰上佩劍,淡淡道:
“當然識得。此物乃是夜隼令,持此令者可在萬里外與小閣主發出急報,也就是說只要你愿意,小閣主的直屬親衛一日之內就能殺到云生福地門口,任你差遣。”
吳招娣勾勾唇角,嫵媚一笑:
“不錯,此物就算在洞天福地內也不會被阻隔使用,和一般訊令完全不同,算你有眼光。”
她雖在笑,天武門在場眾人心底卻生出淡淡的寒意。
焦懷恩、慕湘柔和黑冥對視一眼,不由自主開始焦心。
誰能知道,這霸刀門的吳招娣,竟然如此受夜閣小閣主寵信,如此珍貴的夜隼令竟然說給就給!
只要吳招娣還在這,就算天武門成功拿到了地元之心,也永遠不可能將它帶回天武山。
誰也不知道,這個秉性古怪的霸刀門大長老長女,下一刻會不會一個暗訊稟告夜閣,直接讓夜閣小閣主的親衛,守在云生福地入口將他們攔截。
電光火石間,想清了一切的黑冥緩緩閉上雙眼,悄然無聲退向蘆葦蕩的陰影處,不動聲色地在背后分裂出一抹虛幻豹影,鉆入地面陰影中不見了。
氣氛一片冷肅里,吳招娣一人手持夜隼令和天武門幾人對持,氣勢劍拔弩張。
一聲無奈地嘆息后,松子安面上帶著苦笑,走到焦懷恩身前,對著吳招娣溫柔道:
“吳姑娘不用緊張,我們不過是發現了一處秘寶而已,并沒有做什么傷天害理之事,何至于動這么大架勢,還要勞煩夜閣小閣主的親衛親自跑一趟。”
吳招娣審視的目光,緩慢將松子安上下掃視一通,竟然真地收回了夜隼令。
天武門眾人一愣,絞盡腦汁也想不明白,此女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吳招娣勾唇一笑道:
“掃興,原本聽聞這里的動靜,還想來見見我的大恩人。卻不想你們都在,我的恩人卻不知去了哪里。”
松子安微微一愣,疑惑道:
“吳姑娘說的恩人,可是夏流風師兄?”
“是呀,不然你們以為,僅憑御門那幾個家伙的道歉,我能這么輕易放過他們?”
吳招娣笑語嫣然,說出的話卻意味悠長:
“哈,我此行從霸刀門出發之前,我爹他老人家可是一改以前那眼高于頂的模樣,主動詢問起我在夜閣的起居來,還一臉死了爹的模樣,告訴我,我那好弟弟可是前不久,才被天武門一個精通拳法的老頭給當著他的面宰了呢。”
吳招娣說著,捂唇大笑起來,笑的幾乎流出眼淚:
“能讓我回霸刀門一趟聽到這樣的好消息,真是大快人心!你們那夏流風師兄,可真是我吳招娣的大恩人,哈哈哈哈…”
她笑的凄美,狀若癲狂,讓在場所有天武門弟子,心中不禁發毛。
這個女人,到底曾在天武門經歷過什么?才讓她變得這樣恨世疾俗,血緣觀念如此淡泊,對自己的親弟和生父,如此的憎惡!
“吳姑娘,你…”
松子安面露不忍之色,想要扶穩她,“如果不想笑的話,可以不必笑的。”
吳招娣的笑聲戛然而止,推開他的手,冷笑道:
“為何不想笑,如此天大的喜訊,我不但要笑,還要笑的越大聲越好!”
就在兩人對持間,忽然,水域的湖面涌動起數股氣泡,緊接著,一陣血紅的微光由遠及近,逐漸放大,將水域湖面染成絢爛的霓虹,驚飛了一片大雁。
“我夏老爺子又回來了!”
隨著一陣劇烈的咳嗽聲,一個披頭散發,衣衫簍縷,半截胡子的老頭嗖地從水面一躍而出,牛逼哄哄地高舉著一枚水晶般剔透,閃耀著紅色靈光的神秘寶珠,在三只靈龜的歡迎下,憑風而立,單手掐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