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建徽已經乏了。
“不了,我還要等王傳平落網!”杜建徽精神一震,正了正坐姿。
杜昭又勸了兩句。
但杜建徽堅持。
他也就作罷。
半個時辰后。
陳雪梅和周娥皇兩婆媳聯袂而至,領著一群丫鬟來到牙堂。
周延嗣也跟了過來。
丫鬟們手里都提著食盒。
“父親大人,三郎,我們在瓊玉閣聽說大局已定,放心之余,又怕你們在牙堂餓著了,于是就給你們送來一些宵夜。”陳雪梅說道。
杜昭還真有點餓。
于是招呼了杜建徽,就在這牙堂之中吃喝起來。
“娘,娥皇,我們牙府和整個蘇州城都安全了,只剩下一個王傳平,只要抓住他,就萬事大吉。”
杜昭囫圇啃著一只燒雞。
“所以…你們就先回去休息吧,夜很深了,早點睡,不用陪著我們一起熬夜。”
“也好…”
陳雪梅和周娥皇領著一溜丫鬟退出牙堂,各自回屋休息去了。
周延嗣也退出了牙堂,他在回屋的路上,不由心道:“妹夫不僅僅只是一員猛將啊,剛剛接掌節度使大權不久,就鏟除了那么大一個叛徒!”
“另外,妹夫在經商一道上也頗有天賦…不得了啊,說不定妹夫還真能成就一番大業也說不定…”
周延嗣嘀咕著回到屋里,臨入睡前,心里又思忖:“父親大人一生宦海浮沉,待我回到金陵后,一定要將妹夫的事講給父親大人聽,且看父親大人如何評價。”
牙堂。
杜昭和杜建徽吃了宵夜,果然感覺舒坦了一些。
又過了一會兒。
周庭回到牙堂。
稟道:“大帥、郎君,好消息!水軍都指揮使吳應輝,還有水軍副都指揮使田秀芝,親自押解著王傳平父子,以及他們的心腹回城了!”
“終于抓住了!”杜昭興奮。
一旁的杜建徽也精神一震,眼神凌厲起來。
那個時刻就要到了!
“吳都使他們已經進了城,再需得一時半刻便能趕到牙堂。”周庭又說。
很快,吳應輝和田秀芝到了。
兩人皆甲胄在身,衣袍上斑斑血跡,走到牙堂中間見禮道:“大帥、郎君,屬下等不負所命,已將王傳平父子及其心腹盡數捉拿,請大帥定奪!”
與此同時,王氏父子及其心腹,一共十余人,全被五花大綁,被牙兵們摁在牙堂的地面上。
杜建徽沒有說話,只稍稍側頭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杜昭。
杜昭心領神會,朗聲道:“吳都使,田副都使,你二人立下了一大功啊,待此事完結,牙府必有重賞!”
“多謝大帥,多謝郎君!”
吳應輝和田秀芝拜謝后便各自左右讓開,將身后的王傳平一行讓了出來。
他們一行十余人,皆被拔掉了外面的甲胄,只穿著絲綢面料的里衣。身上用大拇指那么粗的繩子五花大綁著。
他們每一個人身后,都站著一個牙兵,牙兵們按住他們的肩膀,讓他們保持著跪在地上的姿勢。
另外,他們估計也自知罪孽深重,所有都低著頭。
散亂的頭發披散,將臉面也遮擋住。
杜昭和杜建徽高高坐在上面,看不見他們的臉色。
但杜昭一眼就分辨出來了,十余人中,最中間那人就是王傳平!
他發須花白,明顯上了年紀。
而其余人等,諸如王膽量等,都是二三十歲的壯年之人…
杜昭盯著五花大綁跪在地上的王傳平,臉色已經冷了下來。
以前。
王傳平以杜昭的叔伯自居,表面上人畜無害,時不時還關心杜昭一下。
在正常情況下,杜昭絕對不會對王傳平動手。
但是,杜昭擁有“底牌”。
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偽裝。
手底下竟有這樣的人存在,必然是要鏟除掉的…
隨著調查的深入,杜昭竟發現他惡行累累!
事情發展到現在,早已不是杜昭鏟除異己那么簡單。
這個王傳平,倒賣糧餉、謀財害命、放印子錢,還對杜昭有不軌之心…
杜昭心里想著他所犯下的罪惡,想著那些慘死的將士遺孀,他心里就有一股火,騰的一下冒出來…
然而,杜昭正要發話之際,身旁的杜建徽卻先一步站了起來。
只見杜建徽走到王傳平身前數尺處站定,聲音很冷冽:“王傳平,抬起頭來看著我。”
王傳平抖了一下,但也依言抬起腦袋。
那已是一張滄桑的臉龐。
“你為什么要背叛于我?我可曾苛待過你?”
王傳平不說話,腦袋低下去。
“知人知面不知心!其實關于你的惡行,我早就聽說過了。但一想到我們一起作戰的那些時光…”
“我原本以為,那只是對你的污蔑,是謠言!但何曾想到,那些事竟然是真的!”
“老了!我真是老糊涂了!”
杜建徽身體往后一個趔趄。
杜昭早已起身走了下去,見狀忙扶住了他。
“今日,事情敗露,你還有何話可說?”杜建徽逼視著他。
“大帥…”王傳平聲音嘶啞,“屬下知道錯了,請大帥…寬恕!”
“大帥,大帥啊,我們知道錯了,請繞我一命…”王膽量忽然抬頭大叫,并向前爬去,但他手腳被縛,根本無法爬行。
“住嘴!”
杜昭把眼一瞪,丟給王膽量身后的牙兵一個眼神。
那牙兵心領神會,兩手按住王膽量的肩膀,屈膝往前一頂,咚的一聲悶響,撞在王膽量的后背。
王膽量不曾防備,猛然給他來這么一下,他頓時疼得五臟移位,額頭冒冷汗,嘴巴雖然大張,但再也說不出話來。
“大帥,看在屬下曾救過你一命的份上,饒了屬下一命…”萬傳平雖然也求饒,但卻沉穩得多。
不像王膽量那樣,跟個受到刺激的二哈似的。
杜建徽最后看了他一眼,轉身側頭看著杜昭:“三郎,余下的事你來安排吧,我不再插手。”
話畢,杜建徽腳步略虛浮,回到節度使專屬椅子…旁邊的椅子上坐下。
杜昭頓了頓,看著王傳平,道:“王傳平,你以前的確救過阿翁一命。你想以此為由求得一個活命的機會…”
他拉長了尾音,略帶笑容。
王傳平聽這話感覺有戲,于是猛然抬頭臉色變得火熱。
牙堂中的吳應輝、田秀芝等眾人,心里也都認為杜昭要對王傳平網開一面。
他們眉頭齊齊一動,心里已存了勸諫杜昭的心思。
“…也可!”
杜昭拉了長長的尾音,很久才給出明確的答復。
但他嘴角的笑容未減,還擴大了。
“多謝三郎!”王傳平此刻真的非常激動,有種從地獄一腳踏上了天堂的感覺。
“郎君,萬萬不可饒了王傳平!”
吳應輝和田秀芝同時諫言。
杜建徽面無表情,淡然的看著這一幕。
周庭也在牙堂中,不過周庭沒有急于勸諫,而是在那捻須旁觀。
王傳平那十余心腹,見杜昭竟然饒了王傳平一命,心頭頓時一動,也紛紛開口求饒,哭天搶地。
一時間,牙堂中亂哄哄一片。
唯有那王膽量,他挨了那一膝蓋,正痛不欲生呢,根本無法開口。
眼見眾人都開口求饒,就他不能開口,這讓他一時間心急如焚…
“太吵了!”杜昭臉色一垮,對眾犯人身后的牙兵吩咐道:“這些人的嘴都給我堵住,太吵了!”
牙兵們得令,很快就將布團塞入那些人的口中。
牙堂中終于安靜下來。
杜昭重新看著王傳平,嘴角又起了笑容,道:“一命抵一命!經我們查證,單單死在你父子手中的將士,就有數百人之多。”
“若再加上那些被害的婦孺,以及因你們父子放印子錢而家破人亡的人,這個人數起馬上千!”
隨著這話一出,牙堂中的氣氛又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吳應輝和田秀芝不再著急上火。
周庭依舊捋須。
杜建徽也依舊一臉淡然。
而王傳平、王膽量,及其十余心腹們,臉色都是驟變。
尤其是王傳平,杜昭方才的話,讓他有種從地獄一腳踏上天堂的感覺。
可是現在,那只踏上天堂的腳,又縮了回來…
短短時間內,在絕望中產生希望,而這希望又立即轉化為絕望。
大起大落,冰火兩重天,王傳平臉上的笑容已經徹底凝固。
“你害死了一千多人…因為你曾救過阿翁一命,那我就給你抵消一條人命,那么還剩下…一千條人命!”
杜昭終于把話挑明。
王傳平腦中炸開,被五花大綁的身體一個搖晃,兩眼一暈,差點暈死過去。
“一千條人命啊!”
杜昭發感慨,而后冷聲道:“嘖嘖,王傳平,你就該被千刀萬剮!不然不足以慰藉那一千條被你害死的亡魂!”
千刀萬剮!
夠狠!
牙堂中安靜了一會兒。
“郎君說得好!”田秀芝首先打破沉默,“他們這種人,就該千刀萬剮,受盡折磨而死!”
“娘子所言極是!”吳應輝立即響應。
然后,田秀芝就見牙堂中所有人都看向吳應輝。
而吳應輝卻還不自知。
田秀芝瞪了他一眼,干脆不理他了…
王傳平聽了“千刀萬剮”四個字后,渾身的力氣好似一瞬間都被抽走了似的,若不是后面有牙兵按著他,他早已軟倒在地。
王膽量,以及那十余心腹,他們更是不堪。
他們身后都有牙兵,但也沒按住,一個個的竟直接軟在了地上,手腳四肢都在顫抖…
杜昭冷笑一聲,轉身面向杜建徽,作揖道:“阿翁,您對孫兒的處置方式可有異議?”
“我剛才已經說過了,此事我不會再插手,三郎你自行決斷即可。”
杜建徽的聲音還算硬朗。
但還是能夠聽出,他此刻的情緒十分低落。
“孫兒明白了。”
杜昭回頭瞥了王傳平他們一眼,對牙兵吩咐道:“把他們拉到一邊,別在這檔道。另外,給他們置備一桌酒菜,吃飽了天亮之后就送他們上路。”
牙堂很大,王傳平等十余人被牙兵拖到了右側,然后給他們送斷頭飯不提。
至于為什么要留他們在牙堂中吃斷頭飯呢?
因為杜昭刻意留他們下來“看戲”。
今天晚上的事還有很多,但不用著急,一件一件慢慢來。
“吳都使,田副都使,你們辛苦了半夜,想必也餓了吧?來人,快快整治一桌酒菜,先讓兩位都使墊墊肚子。”
牙兵們領命退下。
其實酒菜什么的,早就已經整治好了。
因杜昭和周庭的計謀,是邀請王傳平父子入牙城赴宴,在宴席上埋伏刀斧手殺掉他們。
所有酒菜什么的都有。
只需熱一熱就可以送來以供食用。
“多謝郎君。”
吳應輝和田秀芝拜謝,走到牙堂下面左側。
兩個牙兵搬來一張小圓桌,兩張凳子,就擺在那里。
“夜里涼,再在兩位都使左右安置兩個大銅爐。”
隨著杜昭吩咐下去,過不一會兒,就有牙兵搬來兩只大銅爐,皆一人多高,安置在吳應輝和田秀芝左右。
點燃炭火。
“多謝郎君!”
吳應輝和田秀芝起身拜謝。
這兩只銅火爐,加上杜昭座位兩側的銅火爐,一共就有四只了。
爐中炭火猩紅,熱力很猛。
四只大銅爐一起發熱,很快便將牙堂中的整體氣溫提升。
右側,王傳平等十余人,跪坐在冰涼的地面。
他們只穿了一件里衣,原本就被冷得瑟瑟發抖。
但隨著四只大銅爐被點燃,牙堂中氣溫上升,他們也跟著沾了光。
不再那么冷了。
杜昭命人送給他們的斷頭飯,就擺在他們近前的地面,有酒有肉,還挺豐盛。
他們的雙手也被解開了,方便進食。
然而,或許是因為想到天亮之后就難逃一死,他們都沒有胃口。
直挺挺的跪坐在那里,雙手自然下垂一動也不動。
杜昭高高坐在上面,偶然瞥他們一眼,也不去管他們吃不吃。
而是不停的與吳應輝他們聊天暢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