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天夜里,確切點說是凌晨四點。
李揚再度恢復“蘇醒”,僅僅是意識,看不見任何東西但能聽見微弱聲音。
他感覺像過了一個世紀,先聽到滴答滴答的機械音,而后是一連串快速的電子聲,像是某種計時器發出的。
睜不開雙眼,甚至只能動動右手的小指,其余部位就好像不屬于他一樣。
即使是小指也僅僅微弱的抬動,很吃力。
之前在空中俯瞰到的那些畫面依然保存在記憶里,無比真實,甚至讓他覺得那才是自己重生前的人生。
他有股莫名的失落感,源于“自己”拋棄了韓露導致那場悲劇。
分不清現實與虛幻,李揚的大腦一片混亂。像是兩世的記憶出現重疊,而后產生了二次影響,導致一些本不屬于他的經歷被制作出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感覺手能動了。
微微睜開雙眼看見的卻是一片黑暗,但有亮光讓他確信自己恢復了部分視力,因為旁邊設備儀器的淡藍色微光在跳動。
還有門縫中透出的走廊燈光,也是可以看到的。
李揚挪了挪身子結果碰觸到一只冰涼的手,順著往上摸,接著是一張臉,似乎剛剛哭過,還濕噠噠的。
“我這是”
睜開眼,他很快明白過來自己是在醫院。
大腦一片空白,越想越疼。
那只冰涼的手感受到了觸摸,像是被驚醒,也動了起來。
“李揚”
是韓露憔悴的聲音。
李揚試著發聲,但什么動靜也沒有,他繼續用手去觸摸,以證明自己聽到了聲音。
這次那雙冰涼的手握緊了他的手,很快一股暖意傳遍全身,讓李揚覺得很舒服。
在那之后一只手離開李揚,去按了護士鈴,過程中還能聽到她在抽泣和因為激動而踢翻的椅子聲。
很快,幾名醫生進到房間,為避免光線刺激他們開著手電筒。
李揚聽到幾個人在自己周圍說話,其中一個聲音很親切,是來自韓露的,她一直在重復“醒了醒了”。
李揚只能睜開十分之一的眼睛,突然感覺到一束并不是太友好的光線照進來,應激反應讓他下意識抬手遮擋。
這一次他的手臂抬高了三十公分,再往上就像沒有足夠液壓油的機械,又緩緩放了下去。
再后來一群白大褂在他周圍開始做各種檢查,李揚感覺雙臂也越來越有力氣。
在這期間,那雙冰涼的手一直握著自己的手還有溫熱的嘴唇從來沒有離開過,不時會有眼淚落到上面上。
這讓李揚想起之前虛幻畫面中韓露開車沖破護欄時哭泣的樣子,那些飄散的淚珠仿佛打到了自己手上。
他無法衡量時間,只知道挺漫長的。窗戶位置由黑逐漸變白,這意味著天亮了。
李揚能夠看清的范圍越來越大,他能看到韓露臉的輪廓,非常確信眼前的女孩就是韓露。
幾乎失去嗅覺,只能聞到一股淡雅的清香,那是韓露身上散發出的,只有她才有。
“天是半透明的。”
說話聲音是韓露的,像是自言自語,進入李揚耳朵后會帶有嗡嗡的雜音,但不影響他聽清這句話。
這句熟悉的話讓李揚心里一暖,盡管自己什么也說不出。
李揚吃力的想側身看向窗外,盡管他知道自己現在不可能看清那道天。
韓露似乎在跟護士商量著什么,很快兩人上前一起幫忙李揚翻身,以讓他能看到窗戶。
蒙蒙亮的天的確是半透明的,透過李揚模糊的視線更是如此。
這讓他想起“自己”決絕的那個白天,跟現在應該差不多吧。
此刻李揚徹底明白了為什么自己如此執著“半透明的天空”,原來在那道天空的背面有另一個故事。
也或者自己經歷的上世才是虛幻,而在“虛幻”中看到的畫面才是自己真正的上世。
李揚分辨不清,恐怕也沒有能力去分辨。
在這段時間里李揚一直看著韓露模糊的輪廓在自己面前走動,包括喂水喂飯或者給他翻身。
老爸老媽他們也來了,都是模糊的輪廓,像是超高級近視,晶狀體瀕臨破裂。
當他視力恢復到往日一半時,又過了差不多一天時間。
這個時候就能完整看清人的臉,也能發出聲音,只不過很小。
病房里,兩家人為李揚的蘇醒感到無法言語的高興。
經過醫生檢查,李揚的腦部受損并不明顯,已經排除了植物人的風險。
各項指標恢復的很快,激素分泌幾乎是呈現直線狀態上升至正常水準,這讓醫院方面也覺得驚訝,認為這可以算是一次醫學奇跡。
韓露終于露出了微笑。
中午吃飯時,兩家人圍著一張折疊小餐桌夾菜,很簡單的飯菜,都是從外面的小飯館買回來的。
靠的最近的小冉突然聽見李揚在說話,她輕聲跑過去湊近后聽清說的是“韓露”。
“姐!快過來,我哥在叫你!”
她的話讓兩家人一齊放下筷子圍了上來,這是李揚自昏迷以來說出的第一句話。
韓露帶著淚水的臉貼到了李揚嘴邊,兩人四目相接,手緊緊握在了一起。
身后的羅彩云很憔悴,到了京城她也病倒了,住了三天院。得知兒子蘇醒那刻她又差點暈倒,這一周的經歷已經足夠抵得上她的前半生。
孫文秀挽著羅彩云的手臂,防止她再度發生意外。
李建民站在最外圈,不是他冷漠,而是不想讓人看到他的真實表情。
這時候韓露已經顧不上兩家父母在場,她想用各種方式表達自己的內心,給李揚傳遞自己的愛。
“李揚,我是韓露,我就在這里,你能聽到嗎?”
韓露說完,只見李揚嘴唇動了動,擠出幾個字。
為了聽清,韓露貼得更近了。
“韓露...你...沒事了吧...”
聽到這,韓露再也抑制不住,眼淚刷的一下流了出來。
她邊哭邊笑,起身站到了床邊扭頭看著窗外。
短短的幾個字擊潰了韓露的內心,她堅強了幾天終于卸下了偽裝,任由眼淚留下。
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這讓他們感到安心。
這一刻韓露明白了語言是有溫度的,哪怕是一句話也是帶有溫度的。
在這個日益繁忙的世界,每個人都在為自己奔波著,人與人之間也變得更加冷酷。
但維持世間溫度,能夠讓人活下去的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名言,而是你一句有體溫的話,溫暖的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