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使說,之前掛在房梁上的那具尸骸還能算是個人樣的話。那此刻,箱子里的這具尸骨與其說是一個人,倒不如說是一個還沒有開化的猴子。
只有小孩大小的身體上最顯眼的是一根粗壯的尾骨。而單憑這個尾巴的存在,就足以把這具尸體從人的類別中劃分出去。
人肯定是沒有尾巴這個構造的。至于猴子...盧修雖然沒見過猴子的尾巴骨骼到底是個什么模樣,但依照他有限的見識,他還真是想不到有哪種猴子會有這么粗壯的一條尾巴。
這尾巴的粗壯程度都已經有些超過大腿骨了。而如果說這不是出現在一具類人的骨骼之上,盧修甚至都以為這是哪個恐龍的骸骨了。
當然,他還是一個人,最起碼說像是個人。不論是頭骨的模樣,還是身體軀干的結構,這一點都是確信無疑的。而也正是因為對這一點的確信無疑,才越發的讓人覺得古怪和悚然。
“這小東西,難道是個人?”
回過神來的老胡細細一打量,也是頓時的生出了疑惑來。而對于這樣的一個問題,盧修則是搖著頭,不置可否的說道。
“不清楚。不是人的話什么都好說。可是如果是個人的話,那它恐怕只能算是一個孩子...”
“一個孩子?”
這話一說出來,不管是明日香還是老胡臉上都已經是浮現出了驚訝的神色。老胡更是下意識的抬頭往上,去打量上面掛著的那具骸骨。
“不用看了,我已經看過了。身材嬌小,骨盆突出。應該是個女性沒錯。”
“不是,你一個寫小說的,怎么還懂這個?”
老胡嘀咕了一聲,也沒有指望得到什么像樣的答案。因為從某種角度來說,此刻他的腦子里已經是被某些某些幻想出來的情節給充斥了。
如果說上面掛著的是個男性,那么他恐怕還不會有那么多的想法。可既然上面是個女人,而且這具像是小孩子的尸骨又恰恰是藏在了她的腳下。這就由不得他不生出更多的幻想來。
他首先想到的是壓迫。一個女人生出了有些畸形的孩子,受盡了白眼,不堪重負、百般無奈之下最終選擇了懸梁自盡。當然,沒了這個母親的庇護,這個孩子估計也沒有了活路。所以最終也只能是餓死在這么一個木箱之中。
可憐,可悲。殘忍的世界充滿了對這種弱勢女性的壓迫。老胡都忍不住對這對可憐的母子掬了一把同情的淚水。
然而他剛把自己的猜測說出來,打算用這博取一下其他人的同情。盧修卻是搖著頭的,用最耿直的一個態度將這一切給推翻了過去。
“我覺得應該不是這個樣子。如果真的是你說的那樣,她是不甘受辱才帶著自己的孩子一塊尋死的話,那么在她死了之后,為什么沒有人過來清理一下。這可是將軍的宅邸,總不至于說連個收尸的下人都沒有,就任由她掛在這里一點點風干吧。也不嫌晦氣?”
這話說得,有些過于直白和現實,以至于老胡以及正在醞釀情緒,大有滴幾滴眼淚架勢的明日香都是明顯一噎的,有些說不出話來。
他們不得不承認盧修說的有那么點道理,但這個道理卻也實在不是他們想要聽到的東西。說白點,這話是有些大煞風景了。所以,哪怕說是明日香,都在這個時候忍不住小聲的暗地里嘀咕起來。
“老師,你可真是不懂人心...”
“我又不當皇帝,要懂什么人心。行了,這里既然沒有你要找的東西那就快走吧。如果說你真要是于心不忍的話,你去幫她們一把,把這對母子合葬了也不是不行!”
前一句話是對明日香的反駁,而后一句話則明顯是沖著老胡去的。
言下之意是你既然已經想要當一名拳法家了,那么就要有一個拳法家該有的姿態。光靠說可是不夠的,你最起碼也還要做一點什么才行。
而做嗎?老胡看了看滿是那種植物粘液的小孩骸骨,又看了看幾近乎危房的房梁構架。心里也是瞬間的,就熄滅了把拳法給發揚光大的心思。
說歸說。但要是說做,他可不想在這種沒有什么保障的前提下就擅自去接觸這些個狀況不明的玩意。這要是一個不小心把自己給搭進去了,那等不知道多少年之后有人發掘了這個現場,把自己和這母子倆當成是了一家三口,那自己這未免也就太虧了一些。
他還沒結婚呢?可不想就這么毛都撈不到一根的喜當了爹。
老胡的表現被盧修看在眼里,也是個不出所料的情況。畢竟不管說的再怎么好聽,一般人也不可能有那些個閑情和雅致,在無親無故的情況下,跑去給什么陌生人收尸。
逃之夭夭,哭爹喊娘,這才是一個正常的情況。像是老胡他們這樣勉強還能保持鎮定的評頭論足,都已經是罕見的表現。而指望他們更進一步,并不切實際。
圣母,這個世界上或許會有。但那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思想覺悟。盧修自認自己不行,所以老胡他們更是免談。
“沒這個想法,那就甭矯情了,走啊。”
盧修的說辭老胡全然無法反駁,他只能是悻悻然的跟在了盧修和明日香的身后。三人是隨即就轉到了另外的一間屋舍之前。而推門一看,里面的情景也是讓老胡忍不住就瞪大了眼睛來。
這是空空如也。如果說前面那間破屋子里還有幾個瓦罐、案幾的,那這里就跟走了賊一樣,當真是連個耗子都不帶剩下的。
堂堂一個將軍的宅邸,就算這是個下人的房間,也不至于說連個給人睡覺喝茶的地方都沒有吧。你這將軍未免也是太寒酸了一點吧。
老胡就差沒把這話寫在臉上,想來他心里應該是有點氣急敗壞的意思。
而對于此情此景,勉強還算得上是平常心的盧修倒是覺得事情不該是那么的簡單。
區區一張案幾,一個臥榻,這應該不是什么麻煩的事情。但凡是長了個手腳的人都能自己安置一下,實在不行,就算是找張草席也該是能湊活的才對。可眼下,連一張草席都沒有,這反而是更讓他覺得,這會是另外的一個情況。
要不這就是個無人的空屋,要不,就是這里面的東西都已經被搬走了。
空屋的可能性不大。因為還是那句話,將軍的體面還是要的。就算是這間房是給還沒有著落的下人準備的,也不至于說連那么點東西都不舍得。所以,他更傾向于后者。而后者,則明顯會衍生出這樣的一個問題,那就是什么人敢從將軍的宅邸里搬東西,他們又為什么要搬走這些個東西?
這個問題暫時沒有頭緒,盧修也只能是跟著老胡一路向著其余的屋舍摸索過去。而一連七八間,幾乎都是一個模樣。即便說是有少量的存留,也僅僅只是一些破破爛爛的玩意,被時間侵蝕的早已經是不成模樣,這實在是讓老胡在心態上有了些爆炸的感覺。
他是來發財的,不是來摸空的?堂堂一個將軍,你怎么就那么的寒酸呢?
一腦門子納悶的他估計對剩下的幾間小屋舍已經是失去了耐心和興趣。所以幾乎就是草草了事的看了一眼之后,他就悶著頭的向著中庭的主廳還有后宅的方向走去。
估計是把自己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這些主人居住的場所里,老胡的不死心也是讓盧修忍不住在心里嘆氣。
希望越大,失望可能就越大。不過也是因為直到現在為之都沒有發生過什么太過離奇的事件的緣故,他也只能任由著老胡這么去發泄著自己的情緒。
托了這個宅邸規模并不是那么大的福,一行人很快就沿著西邊的回廊繞到了主廳的跟前。而剛從主廳的大門進去,本來還顯得有些氣沖沖的老胡也是立刻一個激靈的,下意識的就把自己邁出去的腳步給縮了回來。
這家伙也是個心大的玩意,不然也不可能在看到那幾個尸骸之后,還能表現出這樣的鎮定。但連他都會下意識的有這樣的動作,盧修已經是意識到了廳堂中的不一般來。
上前一看,果不其然。遍地的尸骸,讓盧修這種自覺心性沉穩的人都是忍不住的倒吸了一口大氣來。而明日香就更加的不堪,她幾乎是立馬的就尖叫出了聲。
照理來說,這不應該。畢竟多少已經見過人類尸骸的他們理當是對此有著足夠的心理準備和應對經驗的才對。然而,話卻并不是這么說的。因為一兩個和一大片,還是有著足夠明顯的差距的。
如果只是一兩個的話,那么盧修他們還可以克制住自己的情緒,以一個足夠的平常心來面對。
這一點,其實現代人都差不多可以做到。只要不讓自己的情緒失控,面對尸骸其實也就和看恐怖電影差不了多少,最多也就是這個恐怖片逼真了億點點罷了。
但一大片...說真的,這種直觀上的視覺沖擊已經是有些超乎了一般人的想象,以至于即便是他們這樣的人,都有些難免的心神失守了起來。
尤其是,這可怕的場面還是非同一般的詭異...
地面上的皚皚白骨,幾乎將整個廳堂都鋪的滿滿當當。尸山血海是什么模樣,盧修他們想象不到。但是白骨積山是個怎么樣的場景,他們也算是看到了個端倪。
而這還不止...因為這些個堆積在地上的骨頭,大都是沒有頭顱的模樣,而他們中的絕大多數,都是以一種跪立的姿勢立在了這廳堂之上。
他們的腦袋,也就是如今的這些個森森頭顱,幾乎都是被方方正正的擺在了他們的面前。就好像是在敬獻著自己的頭顱一樣,整個場面都散發著一種難以描述的森然和詭異。
而也是乍一看到這么個情景,盧修當即就想起了自己小時候看到過的一個由魯迅的同名小說改編而成的老電影。
那是講述干將莫邪的一個故事。說是楚王命干將莫邪鑄造寶劍,劍成之后,楚王不想讓如此寶劍再現人世,便命軍士屠殺了以干將為首的一眾鑄劍師。
然而,干將早知道楚王的殘暴。所以他并沒有將自己鑄成一對寶劍的事情告知楚王。而是在將寶劍中的雌劍敬獻給楚王之后,讓自己的妻子莫邪帶著雄劍和他們的孩子暗中逃離,過上了隱姓埋名的生活。
但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干將莫邪之子眉間尺自然是想要找楚王報這不共戴天之仇。但他只是一個工匠之子,而仇人卻是一方諸侯,麾下十萬甲士的楚王,這中間的差距根本不可以道計。而就在他為此所苦惱的時候,一個俠士晏之敖卻是給他提出了這樣的一個建議。
假使眉間尺愿意交出他父親留下的雄劍,并且割下自己的頭顱以作投名之物。那么他就可以以敬獻楚王寶劍和不忠之人頭顱的名義來接近楚王。介時就是匹夫一怒,天下縞素,今日是也。
故事的高潮也就是從這里開始,而也是從這里,盧修見識過了春秋古人最讓人難以理解的一面。
眉間尺聽到晏之敖這話,幾乎是毫不猶豫的自刎,將自己的頭顱和寶劍奉上。而這晏之敖,也并沒有說在拿到寶劍之后,就用這些去換取錦衣玉食、榮華富貴的生活。而是真就如他所言的那般,開始一步步的設計,要斬殺楚王。
最終,晏之敖得償所愿,獲得了面見楚王的機會。他先是以術法烹煮眉間尺的腦袋,讓其在大鼎中作歌。而歌至半晌,又以眉間尺腦袋在大鼎之底作舞之名讓楚王近前觀看。楚王不疑,徑直上前。而晏之敖則趁機拔劍砍下了楚王的腦袋。
烈火烹煮的大鼎之中,眉間尺的頭顱猶如鬼神一般,開始了與楚王腦袋的殊死搏斗。而眼見得眉間尺不敵,晏之敖又是揮劍割下了自己的頭顱,鉆入鼎中與眉間尺一起夾擊這暴君。
三個頭顱拼命撕咬,到底是一起在鼎中化成了森森白骨。而也是因為根本無法辨識誰是楚王,誰是刺客的,楚國的公卿貴族也只能是將這兩個刺客和他們大王的頭顱放在一起作為供奉。
這故事嚴格來說是個神話,但凡是講點科學的人都不可能相信這里面的情節。但此刻,眼看著這些個皚皚的白骨居然這樣擺放自己的頭顱,盧修還真有些忍不住的在心里打鼓,懷疑起這世上到底是否有這樣的人起來。
難道真的有人能魂靈不死,將自己的頭顱取下,供奉身前?說真的,他是不敢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