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今夜星光迷蒙,月也迷蒙。
一座孤島,兩個男人臨海垂釣,宇文君帶了一個小魚筐,陳玄帶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籮筐,這片海域一年四季性屬陰寒, 深海之魚,鮮有吃釣者。
已過一個時辰,宇文君魚筐內無一條魚,陳玄亦是如此。
“打個賭,誰若是第一個開張,就得去做一件足夠難為情的事情, 如何?”宇文君眼角的余光看著陳玄身側的魚筐說道。
陳玄微微挑眉, 玩味笑道:“我自認品德還算尚可,可讓我難為情的事,估摸著不會是什么好事。”
宇文君轉過頭,眼神無悲無喜看向平靜的海面,輕聲笑道:“賭局還未開始,你便覺得自己會輸?”
陳玄笑而不語,他不認為宇文君對北海熟悉,而占有先手優勢。
只是因與宇文君手談過,知曉宇文君棋力在自己之上,故而此次打賭,他并無把握。
對于沒把握的事情,最好少干,陳玄已不是當年的熱血青壯。
“我不打算與你打賭。”陳玄從容道。
隨后又補充了一句,問道:“為何會是一件難為情的事情?”
宇文君意味深長道:“我只是想看看你的心意。”
陳玄:“…”
“可不帶這么誅心的。”
宇文君微笑道:“此刻下注,還來得及,你也可讓我去做一件難為情的事情。”
比如,去給某位駕鶴西去的南方領袖掃墓,上一炷香。
陳玄遲疑了一瞬,勢不在他,還是別下注了。
“算了, 當下也沒多少安安穩穩的小日子可過了。”陳玄略有遺憾道。
話音落下后,陳玄的魚線出現劇烈晃動。
這一瞬,陳玄心亂如麻,略有慌亂的扯了一桿子,一條品相上佳的黃金魚浮現在兩人面前。
黃金魚,長一尺,形似鯉魚,鱗片金光熠熠,補性上佳,有延年益壽之效,亦是諸多顯貴人士斗富常用之籌碼。
宇文君見狀,含蓄一笑道:“你猶豫了,故而錯過了一次機會。”
“是否會覺得遺憾?”
陳玄小心翼翼的將這條黃金魚放入魚筐,第一次北海垂釣,便釣上了這樣的珍品,他覺得自己運氣不錯,興許往后,可在北海之地大有所為。
至于遺憾, 自然還是有的。
可陳玄的遺憾卻是轉瞬即逝,看著宇文君正色道:“是有些遺憾,可遺憾也會孕育出新的遺憾。”
“我實在是想不出,能讓你做出什么難為情的事情。”
宇文君微微皺眉,古怪道:“這不像是一句夸人的話,你的意思是我的臉皮厚如城墻?”
陳玄心平氣和道:“因為沒有意義。”
“生死面前,都是小事。”
宇文君微微一怔,陳玄是一個性度恢廓的人,卻也少了幾分雅興。
索然無味亦踏實可靠。
這一夜,宇文君并未開張,陳玄也只是一條黃金魚入筐。
數日后。
塞北城郊外,營帳蔓延,馬場開闊。
大營門口,站著一老一少,端木直與伏城并肩而立,在此等候張本初,燕照的到來。
伏城略有茫然的看向張本初身后整齊列陣的恒昌騎軍,這些將士們興許都是年輕的雛兒,亦或是根不紅苗不正的軍伍胥吏,可飛黃戰馬,銀狼鐵騎,這般出現在自己眼前,年輕的北王殿下心中仍感到罡風壓境。
端木直對張本初并無印象,僅是聽說過他是宇文君看好的人,是值得讓蒲維清與顧雍昔日聯手大戰皇都權貴的年輕人。
張本初與燕照下馬,對著端木直鄭重其事鞠了一躬,異口同聲道:“晚輩張本初,晚輩燕照,見過大人。”
端木直見狀,嘴角微微上揚,如一個覺得兒孫有出息般的長輩,和然一笑道:“此地雖在塞北城郊外,然這里的營帳軍出自于浩安之城,其用料不比鎮安王的大軍差。”
“還有這里的馬場,我們已經備好充足的草料與肉食,可供養飛黃與銀狼半年之久。”
“我上了年歲,無法上戰場廝殺,能為你們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也感覺如同上了戰場。”
“接下來,靠你們了。”
張本初頓了頓,以往在白鹿書院時,從未想過有朝一日端木直大人會對自己說出這般言語,心中一時豪氣生,又難以言表。
伏城清了清嗓子,溫和一笑道:“最近這些時日,岳擘將軍未必會來看望你們,不過鎮安王可能會過來找你們喝幾杯酒水,你們兩個誰酒量更大一些?”
張本初略感詫異,他從未見過鎮安王,他也知曉鎮安王是因宇文公子的面子才會來找他這么一個晚輩后生喝幾杯酒。
氣氛還算融洽,可張本初深知,越是如此,便越要撐起恒昌軍伍的顏面,卻也不可過于流露出少年人的意氣風發,其中分寸,需得慎重拿捏。
張本初輕聲道:“多謝北王殿下提醒。”
伏城略有傷感的笑了:“叫我北王殿下,是否太生疏了些,我這位北王,眼下并無實權,外人興許不知其中深淺,可你們總該知曉,我只是一個空架子。”
一旁的端木直安靜看戲,青年人間的唇槍舌劍,甚有陽剛風采。
張本初想了想,眼神若略有漣漪的湖水,平和道:“這般交心,實乃我之榮幸,昔日八顧之宴時,我也曾一名不文。”
“過些年月,殿下自然會是真正的北王,北方俊彥,唯有殿下最雄。”
“我讀書少,言語雕潤不足,殿下見諒。”
讀書少!?
伏城似笑非笑道:“你能干大事!”
“將軍請入營。”
伏城與端木直緩緩讓開路口,張本初與燕照翻身上馬,率領軍容輝煌的恒昌騎軍入營,若一副波瀾壯闊的龍騰畫卷。
大營之內,一切盡數安置妥當,營帳嶄新,料子上佳,馬場開闊瀟灑,地面整齊,若言一路大軍的容身之所,此間大營,稱得上是一個風水寶地。
燕照環顧四野,低頭小聲說道:“盛情難卻,也不可卻之,入冬后,你我橫豎都得拿出一份像樣的軍功來。”
張本初穩如泰山道:“那終歸是戰場尸骸遍地之后的事情了。”
燕照用鼻孔深呼吸了一口氣,眼神茫然道:“是啊,比起這些,這一座體面的軍營又何足道哉呢。”
“然心意,終歸是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