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初年七月,內閣在紛紛擾擾中結束了爭議,各項工作隨之進入正軌,各地方政府、中央機構按指導開始正常運轉。
當朱允炆正式批復免去郁新戶部尚書職位的消息傳出后,有人不免吃驚,從建文年號確立到今天,朝廷更新的六部尚書職位已經達到了兩個了。
一個禮部尚書,一個戶部尚書,官位的頻發更迭,讓一些政治嗅覺靈敏的人聞到了一些別樣的味道,原以為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的政策安排已經告一段落的,他們足夠安穩的人,現在再也沒用這份心思了。
不論更迭的原因是什么,總有人是能從中覺察到事件的發展越來越有利于天子了,更迭的越不容易察覺就只能說明天子的手段越高明。
按照誰受益誰主使的原則,誰敢說這些和陛下就沒有關系呢?
群臣忍不住心中敬畏,當初是誰說陛下是個儒雅君子,對他們儒臣很友好的,來來來,站出來,保證打不死你!
就這不動聲色間完全掌控局勢的帝王學問,是個儒生能領會的?怕不是石樂志吧?
認識一步步下移,陛下不簡單的結論,開始是頂層政治人物的共識,但是中下層卻很少有人知道,對陛下的映像還是一如當初。
不能怪他們反應慢,一個是接觸少,第二個是刻板印象難以抹除,要怪只能怪身體還是那個身體,但是靈魂卻早已換了。
朱允炆雖然看著很懶,實際也很懶,但是起碼一點,對自己的認識,對自己得不足之處有著深刻的認識,不懂就要多看書,不懂就只能動不如靜,到現在終于開始顯現成果了。
多學習,對自己成長的幫助是顯而易見的。
錦衣衛監測天下,朱允炆對這些思想當然也有所耳聞,雖然夸他確實讓他很高興,但是從此減少了伴豬吃老虎的機會,還是讓他很苦惱。
他情愿群臣永遠都不會醒過來,永遠都是認為他是個醇厚君子,這不比什么都好嗎?
群臣永遠陷入自己的幻想,而他也能從容布局隱藏在身后!
朱允炆搖搖頭,不在想這些事,總言之,他已經積累到了根基,群臣現在有足夠的認識,有壞處,但是也不是無法彌補的。
他看了看手中的任命書,已經把內容全部寫好,蓋好了他的章,只等下發了。
內容很簡單,就是任命黃子澄擔任戶部尚書,主持廢除免稅田一事。
不過,這個戶部尚書是個虛的,看著好看,但是手里的權利就只有牽扯到免稅田廢除一事才會有用了,專心搞好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其他的就不用想了。
黃子澄的誠意很足,那他就也不能虧待了,當時雖然說是不要戶部尚書,朱允炆也不準備給實職,但是一個虛職確實能給的,反正大明尚書職位已經夠多了,再加一個專職尚書也不足為奇。
“把這個下發六科蓋章吧,后面就看黃子澄的了,希望他不是只有嘴上說說的能力吧!”
朱允炆面色復雜,情況已經是這樣了,想要免稅田真正意義上的被廢除,而不被打擾,拖后腿,和士紳和解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之前只不過是沒有這個合適的中間人,現在既然黃子澄能站出來,那就看他的了。
“依臣看,黃尚書能力不差,不會辜負陛下的期望的!”
徐瑾輕聲安慰道,嘴上卻已經改口叫黃尚書了,一年時間的鍛煉,他也早已不在是當初那個只有抱負的太監了。
“希望吧!”朱允炆只能往好的方向去想了,既然已經選擇了,事情沒辦好之前,他都要支持黃子澄到底。
徐瑾接過圣旨,沉默半晌后試探著問道,“那臣就去六科了?”
朱允炆點點頭,拿起手邊的書又看了起來,他這段時間看到了資治通鑒,如獲至寶,一刻也不想耽誤自己汲取營養的時間。
見狀,徐瑾不敢打擾,躡手躡腳的緩緩退出門。
六科是大明朝的監察機構,對應六部,有“封駁”“科參”和“注銷”的權限,封駁是對于皇帝來說,有圣旨下達,需要他們的蓋章,科參是對于六部,監察賬目。
六科長官名為給事中,只有正七品,但是權利卻著實不小,算得上位卑權重的典范,之前內閣重要會議他都有參加,在大明就連科舉都要有六科的參與。
只不過在明初,洪武皇帝去世沒多久的現在,六科還沒有立起來,存在感才買沒那么強,朱允炆也只有在需要用到的時候才能想起來還有這么個機構。
自然,他平常也沒有考慮過六科的封駁權利,他們沒這個膽子,圣旨送到那邊蓋章也只是走個形式而已。
不過這種工作徐瑾確實甘之如霖,六科在群臣那里再牛,也牛不到他這個司禮監大太監身上去,平常他的權利業績就是在皇宮里能有所體現。
到了外面別人說不理就不理,要他拿出反制措施,說實話他還真拿不出來,和陛下之間的關系只能拿來當威懾用,這是戰略性武器,哪能拿來當常規用途。
而攜帶陛下圣旨出去那就不一樣了,這是實在的常規武器,涉及到天子,別人哪怕有絲毫怠慢,那也是一個大不敬之罪。
這最適合他了,狐假虎威,抖摟威風,說到底他只是一朝得勢,立了起來,也許這段時間的鍛煉能力是夠了,但是心態卻不見得就跟上來了。
人前顯圣之事又有誰不愛呢?他平常又不像朱允炆一樣愛讀書,做到了真正的能力也跟上了,心態也跟上了,涵養就更不用說了。
當他到了六科衙門的時候,事實也正像他預料,六科給事中滿臉媚笑的迎接過來,六科中每科有左右兩個給事中,共三人,聽說司禮監大太監來了,一個也沒差的全部出來迎接。
“呦,你們這衙門建的不錯嘛,”徐瑾左右看看,見禮過后就吧唧著嘴巴,嗤嗤稱奇,“咱家去了那么多衙門,就沒見過一個正七品的衙門能像你們這建的這么好的,看來以后要常出來走走啊!”
“哪里哪里,公公是宮里人,什么奇珍異寶,造型華貴的建筑沒見過,我們這小小的六科哪里能入您的法眼啊。”
馮伏小心翼翼的應付著徐瑾,不比他的后輩,眼下的六科還真牛不起來,尤其是在皇帝面前。
現在有誰不知道徐瑾正是天子的大伴,以前陪著一路長大,現在更是長伴陛下跟前。
他們不得不陪著小心,這種人最是不能得罪,成事找不了他們,但是壞事他們能是一絕,也就這么一會,范不上得罪他。
“呵呵…就這你們還覺得小小啊?那要多大才夠大?”
徐瑾笑瞇瞇的看著他們,沒太多惡意,屬于有棗沒棗打一桿子,能得到想要的那就最好了。
“公公嚴重了,六科衙門是工部營造,有多大規格就造了多大,如果有問題公公應該是去找工部才是!”
吳慶是洪武三十年的進士,分到六科已經是屬于頂好的分配了,平常一向自詡君子,最是看不慣這些狐假虎威的閹人,眼下忍不住小小的刺這么了一句,
聞言,徐瑾微微瞇起眼睛,有心給這剛出考場的毛頭小子一記毒打,讓他能長長記性。
“公山,你怎么和徐公公說話呢?”說完馮伏又趕緊看向徐瑾,臉上的嚴厲一瞬間就消失不見,“徐公公不要見怪,這小子剛分配來我們六科,還不知道規矩,讓公公見笑了!”
嘴里說者話,馮伏手上卻沒有停頓,衣袖里滑出幾錠銀子,不著痕跡的和徐瑾握了握手。
不錯不錯,有見識!徐瑾臉上的笑容變得更多了,拍了拍他肩膀,沒再多說什么,徑直走向里面,走之前還特意看了看剛才說話的那小子。
今天要是沒有這東西,要這小子好看!
后面馮伏摸了把冷汗,可算是應付過去了,又看到吳慶還在那不動,不禁踢了他一腳,狠狠瞪了他一眼,道:“你去做自己的事吧,這里不用你來接待。”
說完也沒理會他有沒有答應,招呼科中其余人趕緊進去。
他雖然不是什么好領導,但是這種時候也不會任由下屬去給他自己惹麻煩。
吳慶早有聽說太監貪財,以前還只是當故事聽,但是今天卻是見識到了,剛才背后的那點交易他看的一清二楚,但是卻沒法說什么,畢竟上司也是為了保護自己,平常對他的一些照顧也是看在眼里。
如何只是自己倒是可以繼續下去,但是加上六科…他不敢了,那一瞬間同僚們的眼神看的都能殺了他了。
離進去也衙門也沒過多久,徐瑾就一馬當先的出來了,只是蓋個章,既然想要的都已經得到了,就沒必要繼續呆下去了。
這筆銀子他拿的是心安理得,不是內心強大,而是因為這種錢拿的不燙手,又不需要他做什么,也不需要他透露什么,只是簡單的跑一趟路就能拿到,還沒有后患可言。
不然他為何要親自走者一趟,陛下只是讓把圣旨送去蓋章,又沒說是非他不可。
沒辦法,平常打賞開銷大就算是他,都有些撐不住了,既然沒辦法節流,那就只有想辦法開源了,想來想去就這個是最好的辦法了。
又沒后患,又拿的輕松,認真算起來也不算賄賂,賄賂是要認真辦事的,他又沒給別人辦什么,只是兩相情愿,贈與而已!
“成了,馮給事,你就不用送了,剩下的我自己走就好了!”
徐瑾擺擺手示意,錢有多少,氛圍就有多好,他的笑容就,要多燦爛就有多燦爛。
“那公公慢走了。”馮伏陪笑道,站在門口面帶笑容目送他的走遠。
“給事中,我不明白,我等朝廷命官為何要怕了這閹人?他還能拿我們如何不成。”
吳慶在旁躲著,眼見徐瑾已經走遠,這才站出來滿臉不忿的問道。
馮伏回頭看了他一眼,有些意外他還在這沒走,他搖搖頭,道:“不是怕了他,是沒必要!”
一邊說一邊往衙門里走去,徐瑾已經走了他也該去忙活自己的事情了。
“沒必要?那給事中這些獻媚就有必要了?”
吳慶不滿意上司的回答,上前追問,他是右給事中,也不至過于怕了馮伏。
獻媚?
馮伏停下腳步,認真琢磨了下這個詞,回過頭看著吳慶說道:“等你年紀再大一點你就能明白我今天的行為了!至于現在…”
他搖搖頭,意思不言而喻。
“有什么不明白的?我不明白的是我等寒窗苦讀二十載,出來還要看一個閹人的臉色不成?”
吳慶更是不依不饒了,這話讓他有種自己是個沒長大的小孩一樣,聽的很不順耳。
“你想知道?好,那我告訴你,”眼見不回答無法脫身,馮伏只好停下腳步了,也好,那就說一說吧!
“我問你,你中舉,中進士的時候,家里人是什么反應?是不是敲鑼打鼓的到處慶祝,有沒有人給你家里送東西,送田產,甚至是送姑娘?”
馮伏一臉平靜,就算是這么一大串話下來他也是面無表情的說的,這些對他來說理解的太透了,沒什么好激動的。
“那又如何?”吳慶不解的問道,他不覺得有什么問題,自己中進士,光耀門楣,鄉親們也榮辱與共,送點東西這不是表達開心嗎?
馮伏無語了,還那有如何,這不是很清楚明了了嗎,“他們為何送東西,你就真沒想過嗎?”
“送點吃的還正常,送田送姑娘你都不覺得奇怪?我告訴你吧,不是因為你,這些都不是因為你或者你家里,這些人看的都是朝廷的面子,看的都是科舉的面子,看的都是進士能給他們帶來的利益的面子。”
“如果沒有朝廷給科舉上的那層光彩,他們會如此嗎?我再問你,徐瑾背后有什么?”
沒等他的回答,馮伏自顧自的就給出了回答,不說還罷了,一說一開口,他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
“他背后有皇帝,天子,我看的是他的面子嗎?我看的說陛下的面子,我獻媚的是他嗎?我獻媚的是陛下,我獻媚的是通過他能從陛下那里獲得利益的面子啊。”
今日的大明已經是在陛下的統治下不可逆轉了,所有生活在大明的人都在天子腳下,這個時間可能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至的四十年。
這讓他如何不敬畏?僅僅是如此他都覺得不夠,遠遠不夠,真要有這個機會,他絲毫不介意畢恭畢敬的向陛下獻上自己的膝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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