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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感受和理解

  持刃期的壓力在其本身到來之前,便已在社會中如病毒般蔓延開來。

  經過數百年的洗禮與變化,持刃期那基于奮斗的初始立意,到了今時的人們心中,已顯得有些無端做怪。

  這社會的河早已湍急不似往前,人們中的大多數,已從乘船者變為了被浪潮裹挾者,把頭探出水面呼吸一口都是奢望,談何熱愛風浪。

  大概,朱先帝也沒有想到如今會是這般場景。

  新門區的繁華下,在黃昏將夜的低壓中,穿得正式淡雅卻又騎乘摩托的何友希如刃劃過水,那般違和卻也沒掀起波瀾。

  她已脫出了被浪潮裹挾者的序列。

  在一家糖炒栗子鋪前,她減速停車,摘下頭盔前去排隊。

  這間糖炒栗子鋪不特殊,何友希從來沒有來過,她也從來沒有吃過糖炒栗子,只是餓了,看到了,就來了。

  在一同排隊的普通人中,何友希是肉眼可見的鶴立雞群,相貌身材是其次,主要是氣質的獨立。

  在身上沾滿疲憊的人群里,她簡潔得如鋼刀,毫無沮喪,也看不出開心,氣氛在她身上留不下痕跡,她獨立于氣氛中。

  沒有人會想到,這么一個女人,從早上七點開始,在北庭這座城市里東竄西竄到了現在。

  何友希其實也很累,四面八方的壓力如烏云般抑郁著她,只是她不會唉聲嘆氣或垂頭頹背來表示自己的心理狀態,那是無用之舉。

  冰底青殼蝦方面的事務已然填充了她幾乎所有的活動時間,王虎如鉆頭般打通著各方面的銷路,她則負責在激進的發展中持穩重心,目前食品監管局的人暫時只接觸到酒店方面,都被以各自的手段壓了下去,外國商人馬虎的名頭愈來愈響,已然是北庭餐飲界的第一風口人物。

  在她看來,王虎的露餡是必然的,她沒有做任何手段去替他圓謊,只是盡力不讓她的第一次事業以慘淡收場。

  但王虎那無厘頭的謊言,好像已經在心思軌異者的利益澆筑下,變得越來越真了。

  對此,何友希持沉默態度,她只負責穩健。

  在她排隊時,思域內錢旭鐸正與兩個中年成員學習橋牌的打法,嚷嚷著要找個時間出來打兩把。

  對錢旭鐸這個人,何友希稱得上是厭惡,一天到晚渾渾噩噩不知道在干什么,幾乎一直以一個蛀蟲的形態在她的各方面事業中搗亂。

  令人嫌惡的程度已經達到了何友希想要鏟除的地步。

  但她還沒有那么喪心病狂,目前思域的使用價值還未被發掘,聊天室就聊天室吧。

  脫出思域,距離到她還有一段距離,于是何友希就打開手機看徽信消息。

  狄仁的哭訴一茬又一茬的冒,何友希直接就屏蔽了,今日錢旭鐸又給狄仁施壓了,搞的她還白跑了一趟鳴山區。

  其余的商場獻媚之語,何友希一個個點開,一個個敷衍應付,不管其呈現方式如何忠厚友善,那牟利的目的對何友希來說就是明晃晃的爪牙,需要保持距離。

  黏糊油膩如同豬油的交際,是何友希目前生活中最大的折磨感來源。

  好在,在豬油中,她也總算找到了一顆剔透寶石。

  媽媽:語音消息6s囡囡寶,你新工作是干啥啊,都沒和我說,今晚帶妹妹去海濱紀念館那邊看羅剎公啊,到時候打電話給我。

  媽媽:語音消息3s睡醒了沒有,媽媽現在正在帶人排練,給你拍下看。

媽媽:視頻  媽媽很想我和系文,想見我們。

  行為中的目的,很自然的就飄到了何友希的心中。

  寒意,隨之蔓延上了她的背脊。

  直至此時她才發現,她已感受不到行為中的溫度與色彩了。

  啪嗒一聲,她的手機掉到了地上,屏幕裂得粉碎。

  周遭目光向她聚集,何友希并無不適,只是知道他們在奇怪。

  她臉色如常的撿起手機,跨上摩托車,啟動離去。

  她知道,自己變了。

  她接觸世界的方法,已經從感受變為了理解。

  任何事物的呈現,都被她接近本能的用理性分解為了單調無彩的信息,而感性…好像不見了一般。

  對于此事,她已不知要哭要笑,該討厭還是喜歡,只是…自己變了。

  只是一個勾不動任何情緒的信息而已。

  摩托于公路上飛馳,高速已不能恍惚她的視野,周遭一切空前清晰,何友希從未感受過那么明顯而冷漠的世界。

  在鏡湖鎮外,陳夕象與王虎扭打過的荒草地上,何友希停車。

  她知道,她已不能再前進了。

  她在荒草地上坐下,曲膝抱住雙腿,把下巴抵在膝蓋間的空隙上,默默摩擦,享受著僅有不多的實感。

  原本充斥著真實的周遭,在她眼里已是嚴絲縫合,光是光,彩是彩,皆是編織物。

  她伸手,比作槍狀,指向一顆枯樹。щênχυê12.cóм

  無聲息中,枯樹的一根樹干脫落下來,可見截切面之光滑。

  無物不可斬。

  何友希知道,她的理性已經遠遠大過了感性,理智取代了感官,成為了提供知覺信息的主導者。

  她控制不住自己去理解所接觸的任何事物,分析、抽絲剝繭,就如同把圖片拆分成像素。

  理解事物的本質,這就是她一開始所想要的,但現在…她很痛苦。

  我很痛苦。

  我很痛苦。

  感性,掙扎著發聲,垂微得如同就要死去。

  在決定知覺的兩大性的相互矛盾中,何友希的“本我”,空前明顯。

  在無知覺無感官的境地里,潛藏于體與魂的下的真正之我,握緊了矛盾密布的手。

  理性稍顯沉息,何友希的感性得以喘氣。

  在此刻,她有了以情感料理事物的余地。

  是將這令她寒顫的種子摁死?還是追隨升華的欲望仍由理性撕裂一切?

  兩難,情感總是令人兩難。

  不過有一句話,就那么毫不突兀的浮現在了何友希心中。

  “只要知道刀是刀便好。”

  我怎么那么傻…

  理性,是一把刀,怎可讓其取代手去觸摸世界?

  她是持刀者,不是刀。

  體與魂下的無形之我,“持握”住了冰冷無情的自我部分。

  摩托車上的電腦包內,本就不應存世的刀柄消散,何友希的思域內,那根無柄之刃,變成了刀。

  后怕、懊惱,一并涌上何友希的心頭,她如釋重負般微笑,她伸手,握住了一柄與其同源的刀。

  輾轉反復,失而復得,依舊由感性控制軀體的何友希,看似竹籃打水,實則盆滿缽滿。

  她得到了新的認知。

  感性,是生命性,理性,是脫凡性,

  所謂“失去人性,失去一點,失去獸性,失去一切”她算是切實的體會過了。

  無法感受只能理解信息的,那還是個人?機器罷了。

  感性與理性的割裂矛盾,讓她得知了那個意識于深處主宰想法的最本質部分。

  若要以現有信息描述的話,那個自我的深處部分,何友希認為應該稱呼為“意志”。

  真我、本我,何友希不認為應該那么稱呼,她何友希,是由意志、理性、感性、肉體層層遞進交匯編織而成的,每個部分,都是她的不可分割。

  都有,才算是我。

  “色”與“空”,就這么在她心中完成了組合。

  色是空之色,空是色之空,空色不異,是乎色即是空。

  縈繞于心的煩惱絲除盡,色彩與溫度重新有了實感,這實感深入心間,在她的心底刻下印痕要感受這世界,要愛這世界。

  在原地高高興興的打了回兒轉,何友希的心情又逐漸轉為了無奈。

  哪怕參悟了大道,也可能突破了什么境界,該上班還是得上班,還有一堆賬要算呢。

  她跨上摩托車,去往了阿文包子鋪,她好餓。

  阿文的早餐店一直開到很晚,早上蒸的幾屜包子到晚上都沒賣完,何友希覺得大概是因為他有洪崆腳還不穿鞋,而且天天坐在店門口扣的關系。

  何友希去買包子,阿文手忙腳亂的想要再蒸一屜熱熱的,他四十歲了還沒耍過朋友,媒婆給他做的媒都是找老伴的阿嬤,但阿文喜歡何友希這樣的,雖然沒說,但其實一直都在心里偷偷追求她。

  何友希當然謝絕了,她只是想買兩顆茶葉蛋而已,阿文的腳太臭了,她怕吃了他的包子嘴巴會爛掉。

  何友希付完錢就走了,阿文在店門口扣了會兒腳丫,因為剛剛經歷了一場長達十二秒的戀愛,所以他覺得今天已經很滿足,沒什么再好期盼的了,于是就關店回家去了,去和年老脾氣臭的老爸喝小酒。

  一定要把這個妹兒的美麗告訴他,這是阿文所想的。

  走在小巷里,何友希一邊剝著茶葉蛋,一邊想:一定要讓王虎去買個打印機,旁邊那個文具店老板太坑了,自己材料復印錯了還要找我收錢,永遠都不想再進那個店一步了。

  茶葉蛋是冰涼涼的,吃起來也只是普通香料和雞蛋的味道,何友希有些后悔沒去買糖炒栗子,也有些后悔沒去買手機的鋼化膜。

  疲憊的何友希推開辦公室的門,就看見以王虎為首的四個家伙在跳社會搖。

  搖頭,扭腰,甩胳膊,轉花手,除了燕九寸外,都是老手。

  “差一步美滿就牽著手走散差一步掉進深淵無法生還”

  跳得正陶醉的燕九寸見著何友希,渾身一個大激靈,原地打起八卦掌來。

  打著打著,就見何友希踏著曼妙的小步伐,跟隨著節奏小小搖擺,洋溢著自得的小笑容,坐上辦公桌。

  要感受,然后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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