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虎此時的心情很復雜,焦慮、不甘、后悔、憂郁、迷茫,各種負面情緒混合在一起,姑且稱這個狀態為負能量滿滿。
他會來到這個狀態,還要從八月二十日那個下午,被年齡只有他一半的陳夕象擰著耳朵嘲諷的那一刻說起。
那一刻,他知道了,自己不適合當該溜子,還是老實本分的人設更適合他。
從湯斗村離開后,他徑直回了家,在廚房里坐了一宿,抽了三包煙,喝了六瓶酒。
那天晚上,他聽著老得仿佛明天就要死的叔叔的鼾聲,他想通了,他要立正業,至少孝敬老人一副棺材錢。
當然,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這輩子不可能打工的。
他腦子還算活絡,這么多年下來,雖不務正業,但也算見過些許世面與金迷酒醉了,聽狐朋狗友們吹過不少牛逼,自然懂得先打探市場商機。
幾天下來,東西打聽,雖不見什么驚世駭俗的登天法,但商機還是有的。
近些天來,十里八鄉最熱的話題便是那就要開漁的譚港鎮,都打算去買點剛出水的海貨解解饞。
他就瞅準了這,可勁尋思剛出海的海鮮賣到哪里價位能高,一者是賣去酒店,二者是賣往遠處不近海的北庭市區。
光想還不夠,他還去實地考察,舔著臉找人家領導談,點頭哈腰的好煙發出去四五包,到最后,功夫不負有心人,美星的和日明的都談下來了,人家開單他走訪采購,按規定價位出貨,賺多少看他能和漁民談多少。
而后他就是找漁民談、搗鼓二手小貨車,正和倆兄弟準備著闖一番運輸事業呢,結果麻煩就來了,原來是撬了同鄉飯碗。
俗話說,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他斷都斷了,總沒有接回去的理由與義務,那如何,打唄!
三個打六,不算大勝,但他打一半報官了,說因為生意糾紛被人堵了,然后繼續打,把對面頭頭打骨折了,雙方各執一詞,但到底還是對面先動手的,他們法理都占,也就沒負啥責任。
那一天,他覺得自己正如歷史上的那位曹某一般,是可以成為奸雄的人物。
而后噩耗來臨,不開漁,無限期的。
兩個多星期的灰頭土臉,全都白費。
有時生活啊,就像…就像啥呢…
王虎不禁自嘲一笑,癱靠在奶茶店門口的椅子上,喝了一口抹茶奶蓋。
都這種時候,連個格言都想不出,他這輩子應該也就這樣了吧。
杳無結果的奮斗是否有意義?必然死去的生命其價值何在?這是他現在在思索的問題,其答案并非王虎思索其的目的,只是想給自己一個心安理得放棄的理由。
結果是必然的,王虎想不出個屁來。
他手持奶茶起身,奶茶店里的音樂適時切換。
“慌慌張張,匆匆忙忙,為何生活總是這樣…”
他的內心與其震動共鳴,再將將熱淚盈眶前,他瞥見了街對面的陳夕象。
我不想這樣活著啊。
于是,他對陳夕象豎起了一根中指,然后將肥碩身子塞入身旁面包車中,快速發動,漂移入道,揚長而去。
“草!”陳夕象怒上心頭,調轉車頭,重重擰下油門前去追逐王虎。
看老子干不干死你就完了,正氣頭上呢。
王虎與陳夕象,此時爆發出了驚人的車技,穿行過鎮里,飛馳上去往鄰鎮的田邊車道,速度不相上下,王虎不敢開超速,怕被扣車。
看著后視鏡里一臉怒容的陳夕象,王虎哈哈大笑,追不上我吧,小樣。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來了。
快沒油了。
只見王虎一個漂移停車,從駕駛座里彈出,往一片水稻田狂奔而去。
見狀,陳夕象便也停車,左右看了看馬路,箭步全速沖向王虎,對著他的肥屁股遞出一記大悶踹。
噗一聲,王虎直愣愣飛向水稻田中,在泥里打起滾來。
陳夕象站在田埂上,一手叉腰,一手對王虎指指點點道:“你跑,你再跑!老子都沒來找你,你來惹老子來了。”
王虎放棄掙扎,躺在一片泥巴里,氣喘吁吁的說:“不就給你豎個手指頭嗎?那是說你很普通,很純真。”
陳夕象抽了抽鼻角,說:“純你媽逼,你上來,今天我不打死你我不姓陳。”
“我不上來,你要打死我你下來,反正我也不想活了。”王虎索性當死豬,就在泥田里避難了。
“媽的…”陳夕象拿他沒辦法,恰巧瞧見腳邊一塊石頭,彎腰撿起,擲向王虎的額頭。
“不想活了是吧,砸死你算數。”
他也就是說說,豎個手指頭還真沒啥,就是剛才沖動了,氣血攻心,這才展開的追逐。
現在看王虎這放棄人生的樣,便也沒折騰他的心思了。
王虎躺了一會兒,看似麻木,實則是在思考,他靈機一動,用手抔起一些泥水,向陳夕象甩去。
結果甩到了面前上空,又落回了他身上。
“多大的人了還玩泥巴,不嫌臟啊?”陳夕象在一邊埋汰道。
見王虎不應,他嘆氣道:“起來吧起來吧,不打你了,別跟個死人一樣躺著,待會兒別人以為我拋尸呢。”
王虎還是不應。
“不會真死了吧?”陳夕象自語道,隨后他凝神聽了一會兒,還有心跳,但他也不言語,搬起一顆大石頭。
“唉!你干嘛啊!”王虎趕緊起身,尼瑪,不會是想著毀尸滅跡吧?
“毀尸滅跡啊,還能咋地。”
陳夕象放下石頭,對王虎道:“上來吧,別擱這丟人了,瞧你這逼出。”
“…”王虎不應,用手攀上田埂,打算爬上去,但奈何體型實在臃腫,如于老頭家的大母豬趴豬圈一般,死活上不去。
他氣餒,對陳夕象訕笑道:“哥,拉我一把。”
“別叫我哥,平白增歲數。”陳夕象探手,將王虎從田間拽了上來。
“那便叫弟。”王虎覺得陳夕象有些良心發現了,懂得照顧他作為長輩的自尊心了。
陳夕象不悅的瞟了他一眼,瞧這得意的勁,總感覺給他占去了便宜。
“叫小爺。”
“呸。”王虎啐了聲,見陳夕象瞇眼朝他看來,渾身一震,解釋道:“嘴里進泥了,小爺,小爺。”
骨氣是何物?一兩幾錢?
于是陳夕象便不再看他,上下打量王虎那面包車。
“你這車哪偷來的?”
王虎炸毛了:“啥偷來的,買來的!正兒八經葵花籽二手車上搗鼓來的!”
“開玩笑的。”
陳夕象抽抽嘴角,看王虎這反應,他開始懷疑是不是真是偷來的了。
“你開始做正經生意了?”
王虎昂首,撫撫胸前石子泥巴,“搞運輸方面的業務。”
“運輸啥?”
“海產生鮮。”
“倒賣是吧?賺差價…”陳夕象一愣,反應過來了。
他瞪起眼,對王虎道:“是不是就你把郭大打進醫院的?”
“你咋知道?”王虎頓時懵了。
“你個逼養的啊…”陳夕象咬牙暗罵,陰差陽錯,還給他找著正主了。
不過他轉念一想,這也是一條出路啊。
于是乎,他就朝王虎介紹起了藍星全新品種,大小龍蝦。
這次他沒用靈氣復蘇這詞了,就說是自己搗鼓培育的。
王虎聽著,眼睛里閃著精光,從飼養成本問到畝產多少,陳夕象就說很多,成本很低,可以極大程度量產。
二人于田邊長談許久,皆有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
“小爺,這事你交給我,保證給你這龍蝦開拓更廣的市場,創造更高的盈利空間…”
“停停停,你打算要多少抽成?”陳夕象懶得聽他瞎比比。
王虎按下激昂的心情,訕笑著道:“三成。”
“兩成。”陳夕象伸出兩根手指道。
“成!”王虎的臉上迸發出笑容,果然還是嫩啊,與我奸雄再世王大虎還是有些距離的。
陳夕象瞇起眼,幽幽道:“要讓我知道你耍花樣,去你家把你砍了。”
王虎心一驚,“你咋知道我家在哪?”
“沒事。”陳夕象將三輪車上的臉盆提起,塞到王虎后備箱里,開著三輪車自顧自離去。
看著他的背影,王虎弱弱道:
“留個電話號碼啊…”
他吸口氣,捏了捏沾滿結塊泥巴的短袖衫,看著后備箱里那一大盆活動著的猙獰龍蝦,大腦飛速運轉,構思作戰計劃。
是非成敗,人杰狗熊,在此一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