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鐘頭過后,于博文領著爸媽,在陳夕象家找著了于老頭。
就在方才,于老頭打著今日是他69大壽的名頭,理直氣壯的要求陳夕象孝敬孝敬他,陳夕象才知吳小芝走漏了風聲,只得同意。
望著體態愈見發福的于大海,與幾乎從未見過的嫂子楚淅瀝,陳夕象張口,而又閉口,覺得有些陌生了。
還是于大海先打了招呼。
“夕象,好久不見。”
于大海此時已然不復方才與于老頭單獨對峙時的沉悶,笑著對陳夕象揮了揮手,走近攬上他的肩,十分親昵。
“這體格,杠杠的啊!咋不說話?不認得我了?”
往昔記憶鋪面而來,陳夕象恍然一笑,那個一有空就偷偷帶著他去鏡湖釣魚、去海邊看船的大海哥,還在。
于大海比他大十一歲,是他兒時最大的、唯一的玩伴。
“確實有些,胖的認不出了。”
“有嗎?”于大海并沒有丟失兩家人間相互傳承已久的嘴硬傳統,“我這體型,在國外是健美先生哩。”
而后他立刻回避了關于身材的話題,轉頭對楚淅瀝介紹道:“我弟弟,認不出來了吧?之前我們結婚時在臺上翻跟斗的,就是他。”
陳夕象的臉立刻紅了,哪壺不開提哪壺呢。
楚淅瀝臉上浮起一絲笑意,點了點頭,“這下認出來了。”
往日里,于大海與她講述自己少時的往事時,總少不了那個叫陳夕象的傻孩子。
“飯煮了嗎,中午跟我們出去吃吧。”于大海對陳夕象發起了進食邀請。
還不等陳夕象答復,一直沉著臉的于老頭吭聲了。
“煮了,不勞你費心。”
陳夕象翻了個白眼,怒瞪于老頭,于老頭回瞪,哼了一聲。
見于大海臉色尷尬,陳夕象只得充當了次緩和劑。
“準備煮呢,一起吃吧?”
“這…”于大海看了眼垮著批臉的于老頭,他還未出聲,陳夕象便拍了拍他的肩,給了他個“一切有我”的眼神。
于大海有些愕然,他這小弟弟,竟出奇的令人安心。
陳夕象轉頭面向于老頭時,臉色就不是那么好看了。
他走近于老頭身邊,低聲道:“我家不許吵架,有事好好說,不能好好說就別說,不然沒蝦吃。”
被小輩教訓,于老頭哪咽得下這口氣,就要起身來個憤然離席,被陳夕象死死按住了。
“今天煮粉,用大鍋,燒柴,你考慮清楚了。”
于老頭身形一滯,咽了口口水,不忿的瞥了陳夕象一眼,進去看電視了。
不能以小不忍,亂了吃飯這種頭等大事,這是于老頭的人生哲學。
搞定了鬧變扭的老頭,陳夕象松了口氣,笑著對夫妻二人招呼道:“里面坐,里面坐,我出去買撥菜。”
而后他看了眼自己椅子都沒幾張的陋屋,抽了抽嘴角。
“額,你們隨意吧。”
于大海瞧出了陳夕象的窘迫,拉著楚淅瀝進去找了個椅子坐,而后轉頭出門去找陳夕象,問道:“夕象,要不要我給你搭把手啊?”
不是他客氣,是屋里真的擠,跟于老頭共處一室,他壓力大啊。
“不用,很快,你就等著吃現成的吧。”
陳夕象哪能讓于大海摻和,要是他瞧見了自己召喚小龍蝦那本事…
好像也不會怎么樣,但他暫時還不想讓人知道就是了。
于大海頓時難受了,硬著頭皮走入屋中,坐了個與于老頭肩并肩的位置。
電視上在放周星星的功夫,倆小孩看著傻樂。
于屋外,陳夕象將剩下的三只雄性暗青小龍蝦招呼上岸,放入桶中,撒腿往鎮里菜市場奔去。
體魄!1.7!
一百七十點能量被消耗,陳夕象的身體再次發生劇變,身形并未脹大,只是肌肉更加凝實。
在不經意間,他徹底的干碎了世界紀錄,各方面的。
七分鐘后,他回到了家中,拎著一袋三斤排骨、一把娃娃菜,以及蔥姜蒜種種香料。
于大海如獲大赦,趕緊脫離了于老頭身邊,與陳夕象一并起火煮粉去了。
屋內飄蕩著孩童的笑聲,廚房里柴火燒的噼啪做響,在這其樂融融的氣氛中,那可稱微不足道的壓力與陰霾漸漸消弭散去。
于老頭發現,他兒子好像并沒有如他想的一般,迷失在了資本的海洋內。
楚淅瀝也發覺,這個岳父好像也不是那么死板沉悶,是個會陪著孩子哈哈大笑的痛快老人。
就這樣,于老頭與這個看上去不那么質樸的兒媳說了第一句家常話,邁出了家庭和睦的第一步。
熱騰騰的一大鍋煮粉掀蓋,彌漫出的香氣讓屋中眾人齊齊咽了口口水。
小孩開桌,男人抬鍋,有事沒事,飯后再說。
看著鍋里那六條長的不像話的蝦肉,于大海有些內疚,對陳夕象輕聲問道:“這蝦…不便宜吧?”
“自家養的,不值錢。”陳夕象本來只想隨口帶過,耐不住于大海追問,便只說是自己培養出的新品種。
“真的假的?這是大本事啊。”于大海驚的不輕,一個新的食用品種,什么概念?飛黃騰達啊。
還不等他問畝產多少、成活率如何、生長環境苛不苛刻,就被楚淅瀝一個眼神瞪的啞口無言。
吃完再說,吃完再說。
飯后,眾人圍坐在田埂旁,嘮著些有的沒的,于大海品味著口中余鮮,這才感覺到——回家真好。
他想起關于此類新品種龍蝦的事,看向陳夕象,想了想,也還是沒繼續追問下去,將此事埋到了心底。
陳夕象不想透露,他也便不問了,飛黃騰達與否,陳夕象自己都不著急,他著什么急。
傍晚,于大海在市里的大酒店訂了包間,準備給于老頭圓圓滿滿的辦個生日。
在吃飯時,所有人都很識時務的沒提于博文出國的事,小心翼翼的保護著話題,生怕一個不小心,毀了這團圓一刻。
哪怕是嘴上沒把的吳小芝,也很自覺的用滿桌佳肴堵住了自己的嘴。
唱生日歌,切蛋糕,一切都在無驚無險中進行完畢,但該來的,總是要來的。
不過出人意料的是,最先開口的居然是于老頭。
“大海,跟我出去一下。”
于大海精神一振,趕忙疾走到于老頭身邊,跟著他出了包間。
陳夕象則暗自嘀咕,咋搞得跟教導主任約談一樣呢。
于酒店的臺階梯道內,于老頭點起一支煙,斟酌了一會兒,實在想不出什么文雅話了,只得悶悶道:“我批準了。”
“啊…那你呢?跟我們一起去吧。”于大海乘勝追擊,想著也將于老頭一起帶去享清福。
于老頭瞪起眼,“別得寸進尺。”
見于大海再次低下頭去,他頓時自責,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沒忘了根在哪,很好,別把博文教成假洋鬼子,要教他念古詩,教他說“他媽的!”,教他寫字,說成語。”
于大海欲言又止,最后點了點頭。
其他都好說,就是這“他媽的”,真的好么?
于老頭不愿多言,抽了幾口便掐滅煙頭,回到了包間中。
一切照常,沒有什么負面情緒洋溢,包間內依舊是歡聲笑語的場面。
打包好剩菜,于大海給陳夕象叫完出租車后,便開著車送于老頭和于博文回去。
在車上,于大海和楚淅瀝對視一眼,一番角力下,還是決定由于大海開口。
他把背緊緊貼到座椅靠背上,放緩速度,斟酌語句后,強作輕松地開口道:“博文,后天爸爸帶你去國外好不好?”
“不去。”于博文搖頭。
四座皆靜。
“額…”于大海額角冒起冷汗,“為什么不去?”
“我要喂豬。”于博文是個責任心很強的小朋友,大豬懷孕了,他要好好照顧她。
“爺爺自己會喂的,你跟你爸爸去好了。”于老頭在一邊打圓場。
“你會忘記。”于博文毫不遲疑道。
而后,他繼續說:“而且你們會把我放到別的學校讀書,我不要那樣。”
“我要留在家里,不當假洋鬼子。”
于大海徹底沒轍了。
千思萬慮,萬萬沒想到,最后不松口的居然是于博文。
“媽媽和爸爸都一起去看過學校了,超級漂亮,你肯定會喜歡的。”楚淅瀝著手補救,如數家珍道:
“有很多書啊,有樹林啊,也有很多小動物啊…”
于博文看向于老頭,后者的臉上掛著驚喜與自豪,不明顯,但于博文能感受到。
他再次搖頭。
“你們都沒有問過我。”
他想起什么,發問道:“我是不是沒有拒絕的權利?”
夫妻二人臉上涌起愕然,就連于老頭也驚為天人。
良久的沉默之后,夫妻二人在一番眼神交流下,得出結論。
“你有。”說這話時,于大海臉上帶著欣慰而又復雜的笑。
在少年時,他曾設想過無數次的話語,居然繼由他兒子的口說出來了,只不過是對他。
雖有些遺憾,但他也不想讓自己的兒子這么早經歷身不由己。
于博文這才笑起來,“嗯,我拒絕。”
夜晚,在小賣部的電視機前,于老頭向于博文問起,拒絕的權利那句話,他是從哪學來的。
于博文說,是爺爺你的夢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