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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本質論

  “靈魂是思想的容器?”

  萊恩頷首思考,他第一次聽說這樣的論調。

  “這不是我首先提出的觀點,而是拉文克勞手記里已有的假說。”打字機咔噠輸入,“當然,靈魂可以是思想的容器,但思想的容器卻不一定非得是靈魂。”

  “這一點倒是很好理解。”

  “正是依據這種理論,才有了魔法畫像的發明。”打字機寫道,“能夠作為思想載體的容器實在太多了,除了像畫像、雕像以及像我這樣的煉金物品外,最常見的思想容器,就是書籍。”

  “書籍?”

  “沒錯,就是那種普通的、沒有任何魔法力量的書本。”打字機說,“即便是麻瓜也能依靠書籍將自己的思想放入其中,有些人認為,思想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是不死的。”

  “抱歉,塔爾博特先生。”萊恩搖頭,“你說的關于思想的部分很好理解,可是,你又如何確切地區分人的哪些部分屬于思想,哪些部分屬于靈魂呢?”

  “這是一個困擾了巫師很長時間的問題,我也只能給出一些自己的觀點。”打字機說,“不過,在此之前,你得先幫我將紙頭翻”

  萊恩揮動魔杖,讓寫到盡頭的羊皮紙翻面,重新卡進送紙的齒輪中。

  “謝謝。”打字機又敲了幾個字母試驗了一下送紙是否流暢,才繼續寫道,“如何區分靈魂和思想,其實最直觀的,可以從魔咒的層面來實現。”

  “魔咒的層面?”

  “對,比如,就算我不告訴你任何區分的原則,你也應該可以大致分辨出哪些魔咒是針對思想的,而哪些又是針對靈魂的。”打字機說,“我們不妨試試?你覺得‘攝神取念’是針對哪方面的?”

  “我猜是思想,它讀取的是人的想法。”萊恩回答。

  “不錯,那么,殺戮咒呢?”

  “毫無疑問,它針對的是靈魂。”萊恩沒有忘記拉文克勞之前講過的六種讓靈魂消失的方法。

  “這就是對靈魂和思想最直觀的認識。”打字機說,“但這種認識并不足以讓你認清靈魂和思想的區別,就好比,你能分清‘一忘皆空’屬于哪個范疇嗎?”

  “嗯…我覺得是思想。”萊恩略微一思考,就給出了回答。

  “這說明在你的理解中,記憶是思想的一部分。”打字機說,“在這一點上,我們的觀點是一致的,那么,‘魂魄出竅’呢?”

  萊恩的眉頭深深地皺了起來。

  “一個被奪魂咒掌控的人,你覺得他失去的是自己的思想,還是自己的靈魂?”打字機問道。

  “我并不清楚奪魂咒的運行原理。”萊恩回答,“所以,我也無從判斷奪魂咒究竟屬于哪個范疇。”

  “不,這不是關于魔咒的學術討論。”打字機用大寫字母強調,“這里的關鍵在于,你認為一個人的‘人格’,他的‘認知力’、‘決斷力’、‘行動力’,究竟是思想的范疇,還是靈魂的范疇。”

  “塔爾博特先生,這正是我最關心的地方。”萊恩很快回答道,“對于‘思想’定義的明確能夠讓我做出哪些東西是屬于思想的判斷,但對于‘靈魂究竟是什么’這個問題,我并不能很好的回答,所以,我不能判斷哪些東西是屬于靈魂的。”

  “既然這樣,你只需要回答你知道的問題。”打字機寫道,“奪魂咒屬于思想的范疇嗎?”

  “如果按照我對思想的理解,它確實應該被劃分進這個范疇。”

  “很好,在這一點上,我們又是一致的。”打字機說,“至于‘靈魂是什么’,我已經說過,靈魂是思想的容器。但要注意,這不是說靈魂天生是容器,而是說,靈魂因為容納了思想,所以才被視作容器,正如生命因為容納了靈魂而被視作容器一樣的道理。”

  它等萊恩稍稍消化,才繼續打字:“失去容器并不代表絕對意義上的‘死亡’,就像幽靈的存在,他們只是經歷了生命意義上的死亡,而靈魂和思想無疑依舊是‘活著’的。”

  “那么,按照您的理論,豈不是人人都有機會永生?”萊恩疑惑,“畢竟,你也說了,思想在某種意義上是不死的,一本普通的書就能讓人實現永生的美夢。”

  “如果這樣,世界上也就不會有那些為了永生而做出瘋狂之事的人了,但這顯然和事實相違背。”打字機承認,“這就要引入另一個理論了——你認為,靈魂和思想,究竟哪個更重要,或者說,究竟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你’?”

  “那當然是我的思想…不、不對…”

  “你也意識到了吧?”打字機說,“你自覺的‘我’、和他人意識的‘你’,是兩個東西。如果一個巫師用一忘皆空清除了‘塔爾博特’這個人所有的記憶,讓他變成了一個比嬰兒還要無知的空殼,一個‘無思想者’,那么,以‘塔爾博特’的角度來看,‘我’還存在嗎?”

  “我覺得…不存在了。”

  “但是,在別人看來,那個人——也就是我——成了‘腦子傻掉的塔爾博特’。”打字機說,“毫無疑問,我還是塔爾博特,塔爾博特依舊存在,我依舊存在。”

  萊恩沉默。

  “那么,思想呢?”打字機一字一頓地輸入,“思想真的重要嗎?假如被清空的塔爾博特里面住進了其他人的思想,他還是塔爾博特嗎?一個巫師閱讀了成百上千本書,接受過成百上千種思想的沖刷和改造,他就不是自己了嗎?”

  “這并不是一個能夠給出標準答案的問題。”萊恩說。

  “是的,但是卻能帶給我們一些啟迪。”打字機回答,“這也是我、或者說曾經的塔爾博特的理論,關于靈魂究竟是什么的理論。”

  “靈魂究竟是什么?”

  “靈魂是人的本質。”打字機說,“它是‘腦子傻掉的塔爾博特’依舊是塔爾博特的原因,失去了思想的塔爾博特還是塔爾博特,失去了生命的塔爾博特也還是塔爾博特,但是,失去了靈魂的塔爾博特,那就什么都不是了。”

  “你的意思是,我之所以為我,是由我的靈魂,也就是本質來決定的?”

  “沒錯,本質是唯一的,也是第一的。”

  “我不能理解。”萊恩搖頭,“就算你說靈魂是人的本質,但‘本質’只是一個抽象的概念,一種敘事的詞匯,我不明白靈魂和本質哪里存在必然的聯系。”

  “你是想問‘本質’究竟是什么?”打字機毫不避諱地說,“本質是他者賦予你的意義。就像我,在被創造之前,正是因為塔爾博特先有了‘想造出一個容納自己思想的容器’這樣的想法,才有了我的誕生,這就是本質的第一性。沒有本質,也就不會有我的存在。”

  “不,打字機先生,我可以接受你用這套方法解釋自己的存在,因為你終究是人的造物。”萊恩反駁道,“但是,你難道想說人也是如此嗎?”

  “為什么不是如此呢?”

  “如果承認你的觀點,就是承認人也是某者的造物。”萊恩搖頭,“你難道可以證實神明的存在嗎?”

  “我的見識還不足以論證如此宏大的命題。”打字機說,“但我不清楚你是如何得出我的觀點和神明有關的。”

  “那么,人是什么東西的造物呢?”

  “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嗎?”打字機說,“你首先是父母的造物。沒有你父母‘想要一個孩子’之類的想法,你就不可能誕生。”

  萊恩噎了一下,他旋即反駁道:“難道我現在的一切,全都是父母的造物嗎?”

  “怎么會都是父母的造物呢?”打字機問,“難道你的人生中就只有父母嗎?我想對于本質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你是他者的造物。”

  “既然這樣,塔爾博特先生,存在于這臺機器里的、你的這些思想,難道也是他者的造物嗎?”

  “我曾經和你一樣,堅信思想的獨立與自由。”打字機回答,“但拉文克勞手記中提及的本質論讓我醒悟過來,我的觀念是他者賦予的,不管是父母還是師長亦或者書籍等等,而用于整合知識并思考的肉體也是他者賦予的,那么,究竟依據什么理由,可以將這些他者賦予之物生產出來的東西,據為己有呢?”

  “這太荒謬了!”萊恩不禁提高聲音,“如果一切都是他者賦予的,那么‘我’又在哪里呢?”

  “這是必然會遇到的問題,因為意識到自己并非自由也不可能達到自由這一點,對于人而言太過痛苦。”打字機說,“我幾乎到死前才想通這個問題。”

  它用醒目的大寫字母打出了回答:

  “對于他者而言,我亦是他者,我在他者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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