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
宿醉般的眩暈感涌上了湯姆的腦海,他用力地按著太陽穴,支離破碎的鏡面中傳來的窺視讓他頭痛欲裂,握著納爾遜肩膀的手痙攣地扭成雞爪般的模樣,直到滾燙的血跡蔓延到他的指尖,他才回過神來,看著肩頭的長袍被鮮血打濕的納爾遜,露出了愧疚的神情,“抱歉…我明明是來幫忙的。”
“不礙事,”納爾遜笑了笑,用魔杖點了點肩膀,那些被掙開的繃帶自行捆好傷口,他扭了扭肩膀,遞給湯姆一只小水晶瓶,綠色的魔藥在四周炫目的折射中熠熠生輝,“它能讓你好點兒,湯姆,我們就要出發了,你緊張嗎?”
“有什么好緊張的?你不是路熟門清嗎?”
湯姆接過瓶子,看也不看就一飲而盡,清冽的口感從口腔向四肢百骸蔓延,他仿佛三伏天里吞下了一整塊冰,整個人激靈了一下,感覺神清氣爽,不由得端起空瓶子感嘆道:“塞克斯教授可真是個好人啊…對了,快走吧,抓緊時間。”
“不礙事,當我們踏足時間的時候,外面的時間對我們而言就沒有意義了。”
納爾遜搖了搖頭,反手扣住湯姆的手腕向前走了一步,湯姆只感覺自己仿佛穿透了一層看不見的薄膜,從四面八方傳來的擠壓感將他包裹,這處奇異的通道似乎在排斥他,想要將他擠出去,他這才第一次認真地觀察自己身處的環境,一面面細碎到極致的小鏡子被鑲嵌在通道的內壁上,連在一起,從不同的角度反射著通道中的兩人,他嘗試緊盯其中一枚,揮了揮手,但里面的“湯姆”卻沒有像他一樣做出動作,反而是身邊的納爾遜抬起頭,隔著鏡子笑著打了招呼,他驚訝地發現,這些數不清的小鏡子中,每一個自己都呈現出完全不同的狀態,有些自己的背景甚至不在這處通道內,它們似乎并沒有反射通道內的光線,反而是在呈現鏡子另一面世界的模樣。
它們對應的,是在兩人所處的時刻做出來的每種可能的選擇。
通道筆直地伸向前方,但鏡子的反光卻讓它看起來如同身處某只巨大生物的體內,彎彎折折的,湯姆扭過頭看向身后,背后的通道同樣悠長,同樣覆蓋著數不清的鏡面,同樣讓人目眩神迷。
納爾遜叫了湯姆一聲,他沒有反應,只好伸出手在湯姆眼前打了個響指,沒有回聲的清脆聲響瞬間將湯姆拉回了現實,他看到納爾遜指了指自己的領口,說道:“湯姆,你的扣子破了。”
湯姆低下頭,領口的扣子只剩下了一半,斷面還在被粘在上面的魔力蠶食著,也許是不久前被掙扎的毒蛇的體液灑中了,他搖了搖頭,一把扯下了扣子,把它丟在了某面角落里的鏡子中。
“你很緊張嗎?納爾?”湯姆注意到納爾遜的手里拎著一雙不知道從哪兒撿來的破靴子,像個拾荒者一樣手足無措地站在旁邊,微微側身,躲開了靴子上的泥。
“你看出來了嗎?”納爾遜笑了笑,深吸一口氣,“就像我以前學開車的時候,雖然在訓練用的跑道上練習了無數次,雖然通過了考試證明了自己的技術,但當我第一次上路的時候,握著方向盤的手還是攥出了一手汗。”
他把伸出手在大衣的口袋上蹭了蹭,擦干了不存在的汗水,像極了一個走在相親路上的憨厚小伙,湯姆看到他的模樣差點兒笑了,扶著額頭說道:“你居然還會開車,我怎么不知道?說起來你剛剛不是去實驗穿越時間了嗎?那將近兩千架書架是從哪兒來的?”
“哦,那個啊,”納爾遜回過神來,擺擺手說道,“我剛剛嘗試利用時間轉換器加速了自己時間,這些是我在那幾天收集到的歷史書,很遺憾,公元前的歷史被各種蒙昧的神話與傳說充斥,這也是我們不得不親自出發,去尋找答案的原因。”
“喂——”湯姆后退一步,“那你怎么知道我們一定可以?我之前看過一本小說,萬一我們錯手殺了我的外祖父怎么辦?”
“阿不福思已經把答案告訴我了,我們必然會成功的,當然,我還得先去驗證一下…我去去就回。”
納爾遜緊緊地攥住湯姆的胳膊,好像生怕他死了似的,緊接著用力往前一拽,湯姆體驗到了一種類似于門鑰匙但完全不同的體驗,他感覺自己正在被人拽著頭發拖行,剛想罵娘,卻看到身邊的納爾遜消失了,“順便說一句,你不用擔心,你的外祖父早都死了。”
“喂!”
湯姆有些慌亂,但下一秒,納爾遜又重新出現在了他的身邊,手里的靴子已經不見了。
“你這家伙——”
“抱歉,忘了這一茬,”納爾遜揮動魔杖,一只只蜉蝣從口袋中鉆出,組成一座潛水器般的罩子,將兩人團團包裹,他臉上滿是興奮與期待,仿佛剛剛那個緊張兮兮的自己是另外一個人,“潛水器”在魔杖的操控下加速,發出轟轟的響聲,外層的蜉蝣被快速地碾成薄片,又很快被新的蜉蝣頂替,他握著不存在的方向盤,扶了扶帽檐,大喊一聲,“以后霍格沃茲一定會至少有兩節課的時間來介紹我!”
“你真是瘋了!”
湯姆咬著牙罵了一聲,緊接著,“潛水器”像一只狂躁的豪豬一樣向前方滾去,里面的兩人像倉鼠球里的倉鼠一樣被離心力甩來甩去,湯姆只覺得頭暈眼花,甚至連罵納爾遜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只能看到納爾遜不斷地從口袋里掏出小銀球捏碎,被塞克斯還原轉化的純粹魔力不斷地補充著逆轉時間帶來的消耗,他終于適應了倉鼠球的晃動,被納爾遜擠得趴在內壁上,克制著暈眩和惡心的感覺,瞪大眼睛,好奇地盯著周圍的一切。
他看到了不久前剛剛受到襲擊的霍格沃茲特快,恍惚間看到一個從他們身后走來的人拐進了那片碎片,他看到了前方的通道中站著一個年輕一些的納爾遜,還沒來得及出聲提醒,就聽到身邊的納爾遜大喊了一聲“滾!”,把那個納爾遜身邊的雕像撞到了一邊,然后一球把迷茫的小納爾遜撞了出去…
往事如同幻燈片般一幕幕地在他的眼中閃過,五年的校園生活彈指一揮間,他也看到了納爾遜像一株無根的浮萍一般在世界上漂泊的模樣,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他發現納爾遜獲得新玩具的大呼小叫停止了,兩人的速度放緩,四周的蜉蝣在重壓下迸濺出煙花般的火星。
他扭頭望向納爾遜,他正盤腿坐在球形容器內膽的地上,垂著頭,不住地摩挲著出發前拿回來的岡特家族的戒指,湯姆了然,望向外面,墓地肅穆的場景出現在每一塊鏡面之中,每一個納爾遜都做著同樣的動作——坐在墓碑旁邊,摩挲著鑲有復活石的戒指。
湯姆剛想說些什么,就看到納爾遜一把攥住戒指,用力一揮魔杖,速度瞬間加快,湯姆再次被甩到了內壁上,罵罵咧咧地看到周圍的景色飛快倒退,在看到那間破敗酒吧的招牌時,納爾遜一甩魔杖,一枚變成梭形的蜉蝣如飛鏢般從袖中射出,蘊含著強烈的力道,好像要擊碎那面鏡子一般,沖著那個波蘭人的后心飛了過去。
“納爾…”
“海爾波已經用事實證明,他的命是鄧布利多教授用死咒收下的,”納爾遜輕描淡寫地加速,頭也不回地說道,“這給他帶來了不小的麻煩,放心吧,修正這個小小的錯誤不足以影響時間的走向。”
“你說了算。”
湯姆聳聳肩,周圍的景象已經如同霧里看花,再也看不真切,納爾遜也終于完成了這架“時間潛水器”的解構,把內膽和外殼分開,他們終于可以平穩地坐在里面,不管外面滾得多塊,不用再像被暴力打包的包裹一樣被甩來甩去了。
幾秒鐘后,湯姆稚嫩的聲音傳到了他自己的耳中:
“喂,你就是納爾遜·威廉姆斯?”
這是兩人相遇時的第一次對話,并不友好,甚至有些針鋒相對,“潛水器”的速度明顯放緩,湯姆看到納爾遜深吸了一口氣,推動了不存在的汽車擋位,從這里開始,時間便不屬于他們了。
“走吧。”
湯姆拍了拍納爾遜的肩膀,納爾遜的臉頓時變得煞白,一連捏碎了兩枚小銀球才浮上了一絲血色,穿梭于自己的人生中,他們尚且擁有現實的投射,但誰也不知道,前方那段光怪陸離的旅程是否歡迎他們。
湯姆抿住嘴巴,他知道自己幫不到納爾遜,只能盡可能地給他鼓勵。
時間迅速地逆轉著,他看到雪夜中西城孤兒院尚未修繕的破爛門臉,一個虛弱的女人將襁褓中的嬰兒放在了臺階之上。
下一秒,他們徹底撕碎了那層包裹著他們、阻礙前進的薄膜,在齒輪與蒸汽的轟鳴聲中,蜉蝣們身上的銀漆脫落,露出了關節處黃銅的部件,但機械與魔法從不會像人一樣畏縮,它們形變的呻吟在兩人聽來卻更像一往無前的戰吼,納爾遜猛地從地上站起來,風衣瘋狂地鼓動,一株被水晶球包裹的綠植掉了下來被湯姆抱住,越來越多的小銀球從口袋中飛出,猶如環繞太陽公轉的行星一般,迸發出璀璨的光芒,純粹的魔力涌入納爾遜持杖的右手,他的胳膊如同在石油里游泳一般行動艱難,胳膊顫抖著,幾乎要捏不住魔杖。
“昔…”
湯姆站起身,用左手握住魔杖,用力地按在納爾遜艱難下揮的胳膊上。
他不知道納爾遜要使用什么魔法,但多年的默契還是讓他看著納爾遜的口型亦步亦趨地念出了咒語,重合的兩根魔杖在凝固的阻礙中猶如兩艘沖向冰山的破冰船,斧刃般的船頭舍身向著只露出尖角的冰川撞去!
時間轉換器的銀鏈從納爾遜的袖中垂落,幾乎凝滯的指針在魔力與時間的拉鋸下瘋狂地顫抖,堅固的金屬發出被撕裂的噪音。
湯姆沒有感覺到壓力,他只能看到納爾遜緊咬的牙關以及被壓得貼在骨頭上的皮肉,他甚至能夠看到納爾遜肋間隱隱的金光,喬伊小姐玩鬧般的金肋骨在此刻成為了納爾遜抵抗重壓的助益。
他的牙齒幾乎要被自己咬碎,艱難地吐出下一段咒文:
“…日…”
在兩人命運般的合力下,杖尖劃開自誕生之初便被封鎖的時間,每一片碎鏡中遙遠的星光都向他匯聚而來,亙古不變的軌跡成為了這艘渺小的潛水器乘風破浪的燈塔,為它指引著通往歷史的正確航線。
“…重…”
這是一道世界上從未出現過的咒語,它不依靠于魔咒、變形術、黑魔法或是其他已知的魔法,它甚至沒有一個確切的誕生日期,因為它就是誕生于流動的時間之中,在念出快要完整的音節后,湯姆感覺到魔力正如潰堤的水壩一般不受控制地向魔杖宣泄,遠超那道他需要準備很久的咒語,他的眼前頓時一黑,但卻被納爾遜的手牢牢地拖住。
湯姆睜開眼睛,在星辰的照耀之下,在時針急促地跳動聲中,在行星與星環的環繞之下,兩個年輕人于時間之中念出了最后一個音節。
“…現!”
魔杖順滑地揮下,在魔咒完成的瞬間,他們的耳邊仿佛想起了一聲嘆息,那些滯澀的阻礙消失不見,他們無力地倒下,突然加速的“潛水器”拖住他們的脊背,讓兩名挑戰者保持著站立的姿態。
他們對視一笑,裝著綠植的水晶球從湯姆懷中跌落,砸在地上,摔了個粉碎,花朵凋謝又不斷盛開,和他們身處的、仿佛銜尾之蛇體內般的綿長隧道相映成趣。
周圍快速閃動而過的陌生場景已經快到無法看清,連時代也難以分辨,一座座大樓縮回地下,士兵的長槍換成長矛,工廠的濃煙倒灌回煙囪,繁榮的田野間長出參差不齊的、刀耕火種的大麥與大豆,中世紀的教堂倒塌,被由一根根潔白立柱支撐的神廟取代,偶爾傳來的語言變得晦澀…
納爾遜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掐表看著時間,終于,在魔力即將耗盡的瞬間,他們擠進了一面龐大的鏡子中,大銀球劃破天際,在與大氣的摩擦中燃起熊熊烈火,他們掠過一座圓形的宏偉劇場,吸引了披掛長袍的市民的目光。
火焰卷動著,宛如矯健的駿馬,拉著太陽向遠處山頂之上的阿波羅神廟沖去。
市民們拜服在地,高呼著太陽神的名諱,震天的響聲傳入了兩人的耳中,他們掙扎起身,納爾遜的瘋狂設想成為了現實,他們僅憑一己之力,便跨越了兩千多年的歲月,闖入了這個遙遠、神秘又蒙昧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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