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貪婪的代行者,貪婪毀滅了我,貪婪也造就了我。當第一雙眼睛感受到光時,那就是世界最開始的貪婪。活物貪戀生存,追求飽食,繼而是暴食,最終歸于統治。”
博金·博克見到自己好不容易放出的眼球被悉數抓捕,頓時放棄了與納爾遜媾和的念頭,在喊完一段仿佛精神錯亂的口號后,不等納爾遜動手,他便雙目緊閉,全身抽搐,緊閉的雙眼中,覆蓋著湛藍右眼的眼皮劇烈抖動著。
很快,博金·博克便口吐白沫,一動不動,似乎已經死到不能再死了。
在幾人的注視下,這具沒了生息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干癟下去,原本還算健碩的年輕人很快瘦成了一副皮包骨頭的模樣,他的皮膚呈現出一種老朽的灰白色,看起來一碰就碎,仿佛干枯到沒有一絲水分。
由于軀體的脫水縮小,捆綁它的藤蔓之間空出了不小的空隙,這也使得它們紛紛滑落下來,搭在軀體上,蒼翠的藤蔓和上面仍在茁壯成長的葉子為這具在幾秒鐘內變成干尸的軀體增添了一種妖冶的美感,藤條猶如一襲充滿生命力的長袍,將其中的死寂小心地裝裱起來。
納爾遜沒想到博金·博克竟然能夠如此果決地自我了斷,一旁摩拳擦掌準備上才藝的湯姆也登時傻了眼,兩人面色凝重,唯一表情豐富的只有圍觀全程的特洛卡,他聳起肩膀,把腦袋往后縮了縮,重重地咽了口唾沫,一時之間,安靜的森林中,只能聽到那一聲沉重的“咕咚”聲,特洛卡的心臟仿佛都隨著這口唾沫掉到了肚子里。
望著這具明顯帶有劇毒的尸體,他露出劫后余生的表情,雙手發抖地說道:“還好我沒——”
“等等!”湯姆忽然攔下了特洛卡的下一步動作,他大力揮袖,一抹屏障頓時出現在了尸體周圍,將最虛弱的納吉尼護在了身后,眾人緊張地望著尸體的異動,只見它的胸膛忽然被里面的什么東西頂起,又迅速地墜落,頂起,墜落,頂起,墜落…
比蚊蟲的呢喃還要微弱的心跳聲響起,這具幾乎失去了血液的身體竟然壓榨出了最后一絲活力。
緊接著,這具尸體的左眼眼皮劇烈地抖動起來,一行人后退再后退,屏障又屏障,直到退出了足夠安全的距離,他們才發現,尸體的左眼竟然睜開了!
“別吧,別來這個。”湯姆面色難看地自言自語,想起了在翻倒巷時那段堪稱精神污染的經歷,盡管一只陰尸成不了什么大氣候,但如果真給這里來上卡拉克塔庫斯那一手,這地方終歸是不能住人了。
湯姆當即抬起魔杖,準備防患于未然。
“等等…”納爾遜出言阻止,語氣中充滿了不確定,在湯姆困惑的目光中,納爾遜盯著那只睜開的、正望向自己的眼睛,輕聲說道,“他是不是還活著?”
湯姆隨即望向前方,那一只與湛藍眼球迥異的眼珠中此刻正流露出極其復雜的情緒,它充滿了憎恨、不忿、無奈和眷戀,那是一只真正屬于將死之人的眼睛,它正死死地盯著湯姆。
“你會不會攝——”
納爾遜的話音未落,湯姆便已經閃身出現在了屏障的另一邊,他站在那具睜眼的尸體旁,與他對視良久,就在那只眼睛的中的光快要熄滅時,一縷銀輝從瞳孔的中央流出,它緩緩地升騰、聚合,最終被湯姆投入了剛剛取出的玻璃瓶中。
在記憶涌出時,納爾遜分明從那只眼睛中看到了快慰的情緒,它似乎只能用這種方式和外界交流,而記憶的流失也抽走了它最后的筋條,這個茍延殘喘的意識很快隨著迅速衰退的心跳聲消失不見了。
“你口袋里有冥想盆嗎?”湯姆越過屏障,出現在納爾遜身邊,把那枚玻璃瓶塞進他的手里,回過頭,望向那只死不瞑目的眼睛。
“沒有,但是我大概有它的替代品。”納爾遜一揮魔杖,一朵小小的云出現在眾人的頭頂,將熾熱的陽光遮蔽起來。
云有些薄,一些陽光投了下來,令云下的光線顯得深淺不一。
納爾遜擰開玻璃瓶的蓋子,一縷銀霧夾雜著嘆息混入了云中。
布魯斯·羅齊爾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廢柴,他的生活是即是對“無意義”這個詞最好的詮釋,他的出身不錯,是純血二十八家中羅齊爾家族這一代的第二子,盡管羅齊爾家族已經幾個世紀沒有出過什么大人物,但看在血統的份上,那些布萊克家族、馬爾福家族的老爺們還是愿意把他們的家譜和自己的列在同一本書里,并把一些由純血家族掌握的產業中那些不那么重要的,交給他的父親管理,這是一個純血巫師中的邊緣家族。
作為邊緣家族中邊緣人物,布魯斯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他過著和無數平庸的純血巫師一樣平庸的日子——被家長圈養到十一歲,進入斯萊特林學院,度過喊著老爹名號耀武揚威的七年,盡管因為父親的平庸讓他喊名號時少了那么點兒底氣,但是他終歸是享受了一段還算不錯的校園生活,以湊合的成績離開霍格沃茲后,他才猛然發現,自己一生中的高光幾乎都屬于那段在霍格沃茲耀武揚威的時光。
用父親的話講,他辦事不如大哥沉穩老練,智力和魔法也不如弟弟聰明,連早已出嫁的姐姐都知道逢年過節回家,只有他,存在的意義就是讓老子操碎心。
布魯斯不確定他老子有沒有操心,在他看來,給卡拉克塔庫斯·博克當嘍啰這種活計根本用不著跑關系,而且在報道以后,他才猛然發現,自己在卡拉克塔庫斯周圍的嘍啰中,竟然也是個邊緣人物。
他不喜歡折磨麻瓜,倒不是因為他憐憫,而是他不知道折磨麻瓜有什么意義,就像有些人不喜歡吃香菜,何其正常的個體差異!
他也不喜歡鉆研黑魔法,因為他的魔法天賦實在稀松平常,哪怕黑魔法再容易上手,對他而言也是很費勁的事。
他也不喜歡溜須拍馬,因為他的嘴笨,腦袋也不靈光,以前拍過幾次,往往適得其反。
他整日沉浸在混吃等死和自怨自艾的循環中,一到飯點就吃飯,有事兒了就去撐撐場子,反正也不用他動手,事實上,他攏共沒有干過幾次,最近的一次撐場業務中,第一個被湯姆放倒的人就是他,這也是他為什么在臨死之前也要死死地盯著這個張伯倫,畢竟這可能是他在阿爾巴尼亞的森林里唯一熟悉的人了。
“在命運的凌辱下,我已經躺下了。”這是布魯斯這輩子說過最有水平的話,可是命運還是不肯放過他。
作為被湯姆第一個放倒的黑巫師,他在地上美美地睡了一覺,但是當他第一個睜開眼時,引入眼簾的確是半具惡鬼般瞪著湛藍色恐怖眼珠的“干尸”,那渾身破破爛爛的干尸竟然開口說話了,他友好地做著自我介紹,“我叫博金·博克。”
布魯斯想說點兒什么,話到嘴邊,卻變成了另外一句:
“我叫博金·博克。”
“身體不錯,”他捏了捏自己的胳膊,像變態一樣撫摸著自己還算結實的肌肉,戴上兜帽,從倒塌的店鋪旁溜走了,像是口頭禪一樣來了一句,“我是博金·博克。”
從此以后,布魯斯都只能從自己右眼的狹窄視野中接收來自世界的信息,他有口難言,有耳難聞,有腿難行。
但也不能說博金·博克的選擇不是布魯斯做的,反正他向來混吃等死,毫無目標,讓別人替自己拿主意有什么不好呢?在這方面,布魯斯向來是一個樂天派。
但他很快反悔了,一直有傳言說博金·博克在陰尸方面頗有研究,但他沒想到,博金博克竟然會把自己做成陰尸,布魯斯哪怕只有一只眼睛,也能無時不刻地感受到自己活生生的身體一步步轉化為陰尸的過程,心跳變得衰竭無力、血液變得粘稠冰涼、肌肉變得僵硬死板…他從來沒有想過,死亡竟然也能是一個過程。
作為卡拉克塔庫斯跟班中的邊緣人物,他終于被安排了一份重要的工作,雖然這份工作更多是安排給自己右眼眶中的那只眼睛的,卡拉克塔庫斯甚至沒有叫自己的名字。
“博金,這一趟你可能會死,”卡拉克塔庫斯心疼地望著自己的右眼,沉聲說道,“我得到了一份預言,在傳奇時代的發源地,有我們偉大的祖先重生的契機,這是幾千年來離成功最近的一次。”
“我需要怎樣協助他?”布魯斯感受到自己的嘴巴似乎說了這樣一句話。
“你不需要協助,祖先大人這次注定不會成功,”卡拉克塔庫斯的眼中滿是激動,“但這是一次盛大演出的序曲,我們便是祖先大人貪婪現世的先聲!去看看,如果祖先大人的降臨是受人阻撓,如果阻撓的人曾經和我們作對,那么你就死在那里吧。”
“不用我做些什么嗎?”
“不用,如果你死了,我便會知道發生了什么。”
“但是——”
“沒有但是,博金,要記住,你只是一只眼睛,我們無法稱其名諱的、偉大的祖先,不需要一只眼睛的幫助!”卡拉克塔庫斯的表情忽然變得狂熱且迷戀,用唱詩般的語氣喊道,“他是最卑微的蛆蟲,有一千條腿,一百只目!任何利劍將其斬斷,便一化為二,二化為四!”
布魯斯感覺到自己揉了揉自己疲憊的眼睛,點頭離開了。
他到臨死前都在思考一個問題,自己憑什么遭這份罪——是因為平庸嗎?世界上有那么多平庸的人,為什么只有自己受此酷刑呢?
他那不靈光的腦瓜難以想明這個問題,只能歸咎于自己倒霉,自己不幸第一個被湯姆放倒,不幸被博金·博克盯上,不幸這樣度過了自己的一生。
布魯斯也不怨恨什么,畢竟像這樣平庸的怨恨也沒有什么意義。
這具身體主人的生平快速地在云彩下的光影中閃爍,當他過完一生時,周圍安靜得只有呼吸聲。
“真是平庸得可怕呢。”良久,湯姆打破了平靜,他聳了聳肩,說道,“其實也不能算完全平庸,他的OWLs考試中,魔法史得了A呢。”
“連平庸都不夠平庸。”納吉尼幽幽地說道。
“呃…”湯姆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么,便向納爾遜投出了詢問的眼神。
“所以說,我們竟然連一只眼珠子都弄不死?”納爾遜沉默片刻,用和納吉尼一樣的語氣幽幽說道。
湯姆撇了撇嘴,畢竟對付眼珠子的人就是自己。
“現在基本可以斷定,博克家族的祖先就是卑鄙的海爾波,雖然不知道他一個古希臘巫師是怎樣跋山涉水到英國留下后代的,”納爾遜敲了敲桌子,坐到一邊,認真說道,“但所謂傳奇的發源應該是指巴爾干半島的古希臘,海爾波正是古希臘的巫師,拋開這些不談,這塊地方能稱得上‘重生’的‘祖先’輩的人應該只有海爾波一個,這樣卡拉克塔庫斯所掌握的魂器等魔法就有了解釋。”
“所以‘盛大演出的序曲’是什么?”湯姆問道,“你不是知道海爾波魂器的所在地嗎?我們找機會直接給他拆了?”
“我覺得我們還算留著它們。”納爾遜正色道,“我不知道他還藏著多少魂器,留著它們,能夠讓事態盡可能出現在我能夠影響的范圍,我還知道另一個關于海爾波的預言。”
“什么?”
尸體的又一番異動打斷了兩人的談話,之間之前干癟下去的右眼猛地張開,一只身披黑色斗篷的巨大生物硬生生從眼眶中擠了出來!
在場的眾人中,可能只有特洛卡怕它,但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場面。
“攝魂怪是這樣誕生的嗎?”羅伊納搖搖頭,同情地望了眼地上完全干癟下去的布魯斯,“真可憐…他只是不幸被選擇了。”
湯姆若有所思地望了她一眼,舉起了魔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