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里茨·哈里曼?”
陳舊的鐵門傳來一陣吱吱呀呀的異響,靠在墻角的男人茫然地抬起頭,他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那里只有一面密不透風的磚墻,那面他掘開過無數次,卻只能在坍塌的磚墻后看到另一堵磚墻的墻。
是幻聽嗎?
哈里曼搖了搖頭,他總算明白那些曾經在自己的折磨下哀嚎的人為什么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留存著辱罵他的力氣,
對于一個思維不斷運轉的人來說,相較于肉體乃至人格上的這抹摧殘,這種與世隔絕的孤寂才更能讓靈魂變得麻木,會讓人喪失對時間乃至世間一切的感知,甘愿瑟縮在陰冷潮濕的角落里靜默著腐爛。
他不知道自己在這里坐了多久,或許是幾個月?又或許是一年?不過那顯然已經不重要了,哈里曼深知,
在幽禁中活下來的唯一方法就是保持冷靜,
但他已經出現了幻聽,作為一個以優雅自居的殺人魔,他悲哀地發現自己即將和那些昔日里嗤之以鼻的、絲毫不懂得享受與愛的瘋狂劊子手們成為同一種人,哈里曼的心中甚至升起了結果自己的念頭,但這個想法卻讓他更加沮喪了——這些天里,他不是沒有嘗試過用各種匪夷所思的方式結束自己的性命,可卻屢屢被這間恐怖的房間阻撓,它不止要摧毀自己的一切,甚至連結束生命的權利也要奪走。
他似乎明白了為什么相比真正讓人恐懼的格林德沃,像他這樣殺人不眨眼的魔頭看起來反倒像個小丑。
哈里曼無助地抱起膝蓋,捂住耳朵瑟縮起來,竭力地將脊背填進背后的墻角中,生怕露出半點兒空隙,他身上的桃紅色長袍依舊鮮艷明亮,可是在他眼中,卻呈現出真的經歷過數年監禁的骯臟破敗。
湯姆站在他的面前,默默地看著這個用想象將自己逼得快瘋了的男人,他隨手關上身后的鐵門,
拍了拍手。
地下室中頓時變得明亮起來,那些磚墻的紋理如同受到指令的士兵一般飛速后退著,無源卻明亮的柔和燈光頓時塞滿了整間地下室,就連哈里曼背后墻角的死角也變得亮堂起來,他感覺到脊背一涼,手背輕輕觸碰到墻壁,金屬獨特的冰涼質感刺激得他一激靈,于是更加努力地將自己團起來,好似要裹成一枚球體。
“弗里茨·哈里曼。”
湯姆抬高了聲音,即便哈里曼捂住耳朵也無法無視他的呼喚了。
“你能聽到我的聲音嗎?”
哈里曼緩緩地抬起頭,柔和的燈光對他而言卻顯得那么刺眼,他不住地搖頭,雙腿踢著地面往后靠,嘴里嘟囔著湯姆聽不懂的胡話,看起來就像個真正的瘋子一樣。
湯姆被他的表現逗笑了,挑起嘴角,向前走了兩步,哈里曼還在往后靠,但早都退無可退了,他的手胡亂在四周摸索著,像一個忘記了怎么走路的孩子。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會想著去找魔杖,難道使用幻影移形逃脫的嘗試這幾天還沒有讓你吃到教訓嗎?”湯姆伸出手,一根缺少保養有些干燥開裂的魔杖出現在他的指尖,他把魔杖在哈里曼的眼前晃了晃,嘲弄道,“我還以為你真的失心瘋了,沒想到求生欲竟然如此之強。”
哈里曼的動作僵住了,他緩緩地抬起頭,多日的禁閉帶給他的絕望早已在燈光亮起的瞬間煙消云散,作為一個劣跡斑斑、仇家無數的黑巫師,他既然能夠逍遙法外這么多年,又怎么會這么簡單地放棄希望呢?哪怕之前的黑暗與束縛足夠絕望,但在確認了這里并非真正的與世隔絕后,他的心思又很快地熱絡起來,只是這種熱情在下一秒就被湯姆的提醒熄滅了,他回憶起在這間牢房中無數次的逃脫——關押他的人并沒有限制他魔法的想法,這得以讓他一次又一次地嘗試幻影移形,只是每當他在原地轉起圈、默念著目的地時,那種在那間裁縫鋪前經歷過的、仿佛被槍擊又仿佛被電擊的的痛苦便會緊隨而至,他每每睜開眼睛,都會更加絕望地發現,自己竟然還身處在這間該死的囚室之中。
他已經確認這是囚室,而關押他的人也必要有所圖,他松開手,在墻根一癱,看著湯姆年輕的臉,心中升起些許計較,表情淡然地說道:“你既然把我關起來,必然是想要什么東西。”
“是啊,想要什么東西呢?”
湯姆露出苦惱的表情,這讓哈里曼的心里更加鎮定了,他見過不少這種年紀輕輕、自以為超出常人的巫師,但他們的年輕自大卻往往能夠在最終葬送自己,事實上,這些年來他挑選下手侵犯殺戮的對象,正是這種年輕的巫師。
看到湯姆不經意間流露出對什么東西的渴求,哈里曼反倒覺得,自己掌握了主動。
“看樣子你應當聽說過我的名號,你可以說出你的條件,年輕人,”他輕笑一聲,絲毫沒有階下囚的自覺,反倒是端起架子來,“不要試圖提出我的性命之類毫無意義的價格,你知道的,這些都只是附帶的贈品。”
“你的命就這么不值錢嗎?還能當作贈品?”湯姆樂了,他彎下腰,蹲在哈里曼面前,用哈里曼的魔杖抵在他的下巴上,挑起他的臉,看著這張滿是粉黛卻又因為長久不打理而變得臟兮兮的、小丑似的面具,他的心中升起一絲厭惡,但為了圖一樂,他還是耐著性子說道,“一個背負著二十八條人命的惡棍,竟然這么輕賤自己的性命嗎?”
他用魔杖輕輕地在哈里曼的臉上劃過,綠色的魔光在哈里曼的臉上跳動著,在帶給他深入骨髓的痛楚的同時,捎帶著刮下了他臉上卡粉的妝容。
哈里曼表面上風輕云淡,但心里卻早已飛速地思考起來,他殺過那么多人,也見識過形形色色的人在臨死前的面目與哀求,自以為了解人性,甚至自大到開始為眼前素未謀面的年輕人展開一段側寫。
“這種刺痛…是鉆心咒,對魔咒的運用很熟練,但威力卻乏善可陳,根本到達不了鉆心咒的標準,他的心里沒有恨,他不想殺死我,甚至根本沒有折磨我的想法,”哈里曼在心中思索道,“對魔咒的掌控很熟練,看年紀,他應當是一個剛從學校畢業不久甚至還沒有畢業的學生,還是成績很好的那種,霍格沃茲嗎?如果是霍格沃茲,那應該是斯萊特林,斯萊特林這個學院的巫師據說都很崇尚血統論和黑魔法,他應當是一個標準的斯萊特林,自命不凡,覺得學校里的知識對他而言無比簡單,就想著去嘗試一些更加強大、更加可怕的力量。”
湯姆笑瞇瞇地看著他,他已經很久沒見過這么有意思的人了,上一個遇到的還是那個和路德維格一起來霍格沃茲卻沒有當上勇士最后自爆的臭屁男生,他已經忘記了那個男生的名字,但這種愚蠢而不自知的做派卻依舊令人印象深刻。
想到路德維格,他再次想起,這個傻小子的死和眼前的惡棍脫不了干系,心中又冷了幾分,哪怕哈里曼的底褲都快被他看干凈了,他還是耐著性子,想要看看他的葫蘆里到底賣著什么藥。
“這樣自命不凡的家伙我見得多了,”哈里曼對湯姆的想法渾然不知,依舊在那里做著無用的、離真相越來越遠的頭腦風暴,“斯萊特林的純血巫師,那么這間囚室應該是某個純血家族的地牢,也只有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老爺們喜歡搞這種見不得光、滋生蟲鼠的東西,這里應該設置了反幻影移形咒,從這個小子的表現來開,他應當是背著家里人暗算并且抓住了我,如果是這樣,那么我只要騙他把魔杖給我,就能找機會劫持他,不但能夠逃出生天,還能得到更多好處…呵呵,這種大家族的兒子我還沒有殺過呢,不知道哀嚎聲有沒有一種貴氣。”
“我必須再提醒你一句,弗里茨·哈里曼,”湯姆好心地提醒道,“在這間房間里,你的魔杖只會成為累贅。”
哈里曼只當湯姆的話是拙劣的威脅,他并沒有過多理睬,繼續完善著自己的推測:“他知道我的名字,知道我的豐功偉績,看樣子他是一個仰慕黑魔法卻沒有了解途徑的糊涂蛋,他或許仰慕我,想要從我這里學到更多的黑魔法,以此來滿足他對力量的渴望…那么這個小子應該是誰呢?家中的地牢有這種級別的防護,應當是來自一個大家族,馬爾福?不,太遠了,我是在倫敦被暗算的,那么他應該姓…布萊克!”
哈里曼猛地抬起頭,從普魯士出發時看過的情報在腦海中飛速閃過,他深吸一口氣,壓低嗓音,拿眼角看著湯姆,用故作高深的沙啞語調說道:“阿爾法德·布萊克,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湯姆愣住了,他沒有想到自己浪費半天時間等待的高論居然是這樣一句搞笑的瘋話,雖然它足夠好笑,足夠取悅他最近無聊到有些壓抑的心情,但卻深深地感受到了一股被愚弄的冒犯,陷入了沉默當中。
“你想要的無外乎力量,不是嗎?可以隨意操控他人的喜怒哀樂、性命乃至命運的,屬于黑魔法的力量,”哈里曼滿意地看著湯姆的表現,在他看來,這個年輕人就是因身份的暴露而陷入了惶恐與驚懼當中,但為了讓湯姆不要那么緊張,他的語氣中多了一絲親近,“我感受到了你對力量的向往,你抓到了我,這是無數人想做卻做不到的大事,孩子,我愿意把這份力量與榮光分享給你。”
湯姆完全沒有聽到他在說什么,他注意到了哈里曼思慮中最重要的一點——他幾乎掌握著英國所有巫師家族的情報,并且詳細到足以在幾分鐘內推測出他是阿爾法德,雖然這個結果滑稽極了,但他還是能夠感受到來大洋彼岸的對英國這塊看似孤懸于風波之外孤島的濃濃惡意。
他沉默片刻,將魔杖丟給了哈里曼,點點頭說道:“沒錯,我就是阿爾法德·布萊克,你真厲害。”
“如果你掌握力量,并且洞察人心,你也能變得和我一樣敏銳,年輕人,”哈里曼笑了笑,接住了湯姆丟來的魔杖,在魔杖落入掌心的瞬間,他感受到通暢的魔力帶來的勃勃生機,緊接著,看似虛弱實則每天都吃飽了巧克力蛙配黑面包的哈里曼猛地暴起,高舉魔杖,獰笑著指向湯姆,大吼一聲,“鉆心剜骨!”
看著令湯姆來不及反應的綠色電光,哈里曼咧開的嘴,臉上早已結塊的脂粉因為夸張的表情而裂開,看起來比馬戲團的小丑還要好笑。
“這才是真正的鉆心咒,你以為你剛剛能讓我感到痛苦嗎?”哈里曼獰笑道,“攻守倒轉了,蠢貨!”
“我提醒過你…”鉆心咒的魔光中,湯姆無奈地說道,但想到眼前的人是個傻子,他最終還是放棄了勸服的想法,搖搖頭嘆道,“算了。”
為什么他沒有露出痛苦的表情?哈里曼來不及思考,下一秒,從魔杖的尾部涌出的魔咒吞噬了他,他將被囚禁多日的屈辱化為惡意,向令人憎惡的湯姆發射出去,這本該是一道完美的鉆心咒,但怎奈得,施咒的對象是他自己。
哈里曼從未體驗過的巨大痛苦隨之將他徹底吞沒。
“殺了我吧…”不知道過了多久,哈里曼虛弱地躺著地上,像一條咸魚一樣嚅囁著嘴唇說道。
“也就你把你那點兒垃圾當塊寶了,”湯姆毫不留情地繼續羞辱著他,“你的想法從第一句就大錯特錯了,得虧你還能接著圓下去。”
“殺了我…”
“不,你不想死,”湯姆揪著他的頭發,把他的臉從地板上拎了起來,“一個每天都會把巧克力蛙舔干凈的人,怎么會想死呢?”
哈里曼茫然地看向“阿爾法德”的眼睛,這雙深不見底的黑眼睛如同射燈一般,把他掃得透明,透過斑駁的小丑似的的妝容,精準地捏住了他脆弱又茍且的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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