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上帝保佑你,孩子。”
盡管羅伯特的口中說著信徒的祝福,眼睛卻望向天空,在視線的盡頭,一朵明亮的星星散發出不被陽光隱沒的輝光。
“你看,即便是白天,星星也在閃耀呢。”
如果忽略掉滋生多年的人類,蘇格蘭高地無疑是一片平靜的凈土,它沉默了太多年,也安穩了太多年。
可就在今天,它的平靜被一群不速之客打斷了。
一排高約三十米的鐵架擺在一片光禿禿的平原正中,彌漫的煙塵將鐵架的全貌遮掩,它和它剛剛承擔的重量一起,竟將多年來夯實的地面壓得凹陷了下去,這排鐵架歪七扭八、被高溫炙烤得黑乎乎的,有些地方已經被熔融,化為鐵水重新塑形,有些已經倒塌,只剩下一堆殘破的碎片散落在地上,有誰能想到它們在幾分鐘前還銀光閃閃,甚至在出廠的實驗中能夠抵御數秒厲火的高溫呢?
若隱若現的魔文在鐵架的殘骸上閃爍著,時不時發出滋滋啦啦的電流聲,某些鏈接的觸點時不時還會崩出爆炸的火花,一群穿著黑衣的巫師站在煙塵中,面色凝重地盯著眼前的殘骸,那些閃爍的魔光變得愈發急促起來,直到閃耀的頻率達到一個它殘破的軀體無法承擔的峰值,在一陣混雜著魔藥刺鼻氣味的濃煙涌出后,徹底失去了光彩。
看現在的樣子,仿佛這里剛剛發生了一場強烈的爆炸,甚至可能是火山爆發之類的恐怖天災。
可站在旁邊的一群人卻沒有什么表情,竭力地壓制著內心的狂喜,他們擁有著超越大多數巫師的紀律,又似乎對這種場面習以為常。
“可以寫報告了嗎?企鵝大人?”
隊伍中的一名巫師望向站在最前排的男人,小聲地問道。
企鵝的裝束和這群人格格不入,盡管他也是一身帶著金邊的黑色,但寬松襯衫和工裝馬甲的搭配令他看起來并不像一名巫師,反倒更像一位攝影師。
此刻的他正將魔杖舉在胸口,從腳下蔓延出的冰晶將整支隊伍包裹在卵形的硬殼中,將剛剛發生的沖擊、火焰與灼熱的濃煙盡數擋下,而結構完美的冰晶即使面臨那樣的高溫也如同南極的冰蓋一般屹立不倒,它甚至如同不存在一般呈現出一種不染纖塵的透明質感,足夠被保護住的人在如此近的距離觀察清楚眼前景致的全貌,以至于只能依靠碰壁的濃煙才能判斷它的全貌。
“不要高興的太早。”
企鵝搖搖頭,目光狂熱地盯著鐵架上分無垠的碧藍天空,濃煙帶起的熱浪升騰著,在空氣中扭去出一簇簇舞動的陽炎,在他的目光深處,一枚在白日里異常耀眼的星子正在閃動著,拖出一條迅速消散的乳白色氣浪,即便它的位置與太陽重合,企鵝也依舊可以在茫茫然的一片白色中感受到它耀眼的光芒。
他低下頭,揉了揉因為直視太陽而流淚的眼睛,放下魔杖,面前的冰晶應聲瓦解,在熱量即將逼近眾人時,身后站在第一排的巫師們同時舉起魔杖,無形的屏障瞬間佇立在面前,玩弄著那難以忍受的灼熱,他們的動作過于統一,簡直就是一支軍隊。
企鵝滿意地點點頭,舉起掛在胸前的相機,對著面前濃煙翻滾的鐵架按下快門,平日里異常刺眼的閃光燈亮度對剛剛發生的一切來說,根本微不足道。
“怎么樣了,大人?”身后的巫師被他的緊張感染,也不由得擔憂起來,“這次發射有什么問題嗎?”
“這是我們在不借助威爾特寧大人造物的情況下第一次獨立地測算軌道,我希望你們能打起精神來,”企鵝摘下脖子上掛著的相機,身后的巫師頗有眼色地上前一步,接住了它,企鵝甩了甩袖子,慢條斯理地說道,“我需要做最后的檢查,希望結局能夠證明,我們不是只能靠亞歷山大的廢物。”
“一定會成功的!”一位年輕的男巫握緊拳頭,在胸口揮了揮,他身邊的同伴趕忙拉住他的胳膊,避免打擾到面前檢測結果的企鵝。
只見他解開馬甲的扣子,蹲在地上,揮動魔杖,一塊塊造型規整的黑色金屬塊如同積木一般,在他的操控下搭成一座矮小但是筆直的黑塔,這些金屬塊似乎已經用過很久了,它們中的一些表面的色彩早已因摩擦而剝落,露出里面銀光閃閃的內核,血管般整齊的銀色通路中閃爍著流轉的金光,他小心翼翼地從口袋中取出一枚小銀球,安放到了塔尖。
隨著小銀球的裝配,這座迷你版的黑塔頂端射出一道微不可察的細小光線,筆直地沖向天穹,而此刻,那枚緩緩升空的星星已經不見了蹤影,企鵝等了一會兒,當豎直的光柱開始偏移時,小銀球自行張開,露出了里面復雜的煉金紋路,紋路由繁雜的古代魔文勾畫而成,大多數都是與溝通相關的內容。
這是納爾遜從布萊克家獲得的魔法,善于翻閱史料的他很快將魔法史中偶有提及的“黑色巫師”與同為“黑色”的布萊克家聯系在了一起,在一些古早野史對戰爭的記載中,黑色巫師作為情報與通訊的好手游走活躍在每一處戰場之中,發揮了不小的作用,甚至最早的雙面鏡都是他們的發明。在巫師世界的局勢穩定下來后,這種非凡的遠距離通訊魔法也被用來傳遞重要的政商消息,在信息閉塞的年代,布萊克家族便是利用這一點很快立足于英格蘭,并且最終成為財富眾多的純血二十八家之一。
只是這種魔法在飛路網盛行的近代變得不再具備顯著優勢,更沒有戰場讓他們發揮,所以這種魔法在布萊克家族的傳承中逐漸失落,被更加強大直接的黑魔法取代,而造價高昂的雙面鏡也已經成為一種可有可無的玩具,沒有人記得他們在戰爭中發揮的作用。
在征得了布萊克先生的同意后,納爾遜最終在菲尼亞斯“小偷強盜”之類聒噪的如毛聲中,于布萊克家的藏書室中找到了尚未遺落的魔法書,原本放置它的位置早已被那些威力強大的黑魔法占據,以至于當博洛克斯進屋查看時,差點兒以為納爾遜看不上自家的收藏,表示改天就去精于此道的老朋友馬爾福家搜刮幾本。
與其說的魔法,黑色巫師的通訊魔咒倒不如說更像煉金術,他們能夠打開一道原理類似門鑰匙的穩定通路,由于傳遞的是信息,所以相比整個人的移動,會消耗更少的魔力,維持更長的時間——納爾遜先后用它改良了克拉科夫中樞的部分傳送陣,又將這部分魔法運用到了小銀球的通訊之中,當然,最重要的一點,這似乎是一種能夠以穩定的方式確定羅莉安所需要“坐標”的最好手段。
在小銀球打開的瞬間,企鵝按動了懷表上的計時按鈕,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當所有人等得有些焦慮時,小球伴隨著一陣蜂鳴猛地綻出一道金光,注意集中的企鵝當即按下暫停鍵,眾人瞪大眼睛望向懷表的表盤,這才驚詫地發現,剛剛那仿佛經歷了一年之久的煎熬僅僅度過了十秒。
“怎么樣,大人?”這是身后的巫師第三次發問了。
“收到從亞述發來的消息了,”企鵝長舒了一口氣,再次確認了一番表上的指針,這才將它揣回懷里,“和預想的結果一樣,當它到達亞述上空時,剛好過了十秒。”
“是好是壞呢?”有人迫不及待地問道。
“你白看了?”一旁的同伴不得不再次拽了拽他的袖子,小聲呵斥道。
“我需要恭喜你們,先生們,女士們,”企鵝轉過身,儀態從容地躬身行禮,“發射很成功,你們如果有興趣可以算算,它的運行周期是多少。”
那些被行禮的巫師們趕忙讓向一邊,推脫著不愿接受這份感激,他們為此付出了太多,也同時心甘情愿地享受著這份欣喜。
“聽說亞述那邊的魔法仙人掌有進展了,”企鵝歪著頭說道,“發現了一種可以噴吐粘液的小型仙人掌,可以當作寵物飼養,也可以用來防身,我看,就讓你去把當地駐扎的巫師換回來吧。”
企鵝伸出手指,輕輕地指向那個聒噪地說個不停又好像啥也不知道的巫師:“綠洲的營地已經很完善了,記得多看點兒書。”
被指中的年輕人臉一陣青一陣白,他低下頭,掙扎了幾秒,點頭稱是:“我明白了,企鵝大人。”
“年輕人,你以后會知道感激的,”企鵝明明年紀比他大不了多少,卻說出了一種老氣橫秋的感覺,“這是對你好奇心的獎賞,無知不是最大的敵人,不思進取才是,感謝威爾特寧大人吧。”
“我明白了。”年輕的巫師點了點頭,表情堅定了一些,“我還有個問題,我們發射上去的是什么?”
周圍的巫師們紛紛交換著眼神,目光中只有一句話:“這是誰帶來的愣種?”
他身邊的同伴無奈地捂住臉,低下頭,露出苦澀的表情,動都不敢動,仿佛想把自己藏在身前那位比他還要矮小的巫師的影子里。
“好問題。”企鵝拍了拍手,并沒有因為這個問題而感到不慍,反而是很歡快地說道,“我想大家對此應該都很好奇,我們當中有人或許參加了在南極洲的第一次發射,當然,這位先生這次帶了個小傻蛋過來。”
企鵝沖那位努力把自己藏起來的巫師眨了眨眼睛,笑著說道:“說真的,我和第一次來到發射場的你們一樣震撼,那是一只鋼鐵鑄成的銀隼,比你們見過最大的巨龍還要龐大,但是它的速度和力量可遠勝它們太多,它有著可以噴射火焰的雙眼于無堅不摧的喙,每一根羽毛都是一支可以隨意調遣的軍隊,它的名字,叫做巡航驅逐者。”
那位巫師不再躲閃,反而是抬起頭,回憶著當初看到的,宛若神跡的一幕。
“我清晰地記得那天,南極洲,我再熟悉不過的南極洲忽然變得陌生起來,一枚嶄新的星星崩裂那即便是我也難以傷害的冰蓋,從大陸上一躍而起,沖入天空,突破云層,在濃密的烏云中沖出一道仿佛天門的大洞,突破天空,沖入了我一直以為是癡人說夢的太空中,”企鵝陶醉地用歌劇般的語調吟唱著,“天的外面也有天,當巫師們還在鉆營那些用魔杖掏別人下三路的黑魔法時,大人已經開始把目光放向了天外,一只世界的守護神用它的鷹眼俯瞰著蕓蕓眾生,它在無人能及的地方等待著大人的號令,那可能是神明才擁有的力量——為天穹增一顆星星,我不明白那些占星術士會怎么想,但大人卻告訴我,那只是對魔法的簡單運用,當人們把充滿魔力的目光從爭勇斗狠上轉移到茫茫星空,任何人都會迸發出無與倫比的能量。”
一眾聽眾如癡如醉,雖然可能沒怎么聽懂,但依舊熱血澎湃。
“當然,威爾特寧大人…他即使擁有著神明的力量,卻沒有神明的卑劣,”企鵝繼續說道,“那只大鳥是用魔法工廠里夾帶的私活創造的第一個實驗體,他之后的目光并沒有在這種偉力上停留太久,反而開始將一些我們看起來毫無用處的東西送到天上。”
“它們有些會幫助我們得到更好的通訊,有些能夠幫助我們檢測災害,有些能夠幫助我們探查更危險的地帶,有些甚至能夠讓魔法的榮光照耀在麻瓜身上…它們組合在一起,便是一張細密的羅網,一柄懸浮在不軌者頭頂的達摩克里斯之劍,”企鵝耐心地解釋著、歌頌著,“當嶄新的星座飄蕩在人們的頭頂,我們將會看到一個完全不同、更好、更進步的世界,很多星星的功能我并不清楚,但我想,它們都會成為更美好的明天中不可或缺的顏料,記住,當絕大多數人還在苦苦追求眼下的曇花一現時,我們的征途卻在未來。”
“今天的大家伙叫浮士德,”企鵝朗聲說道,“巫師只是會思考的神奇動物,或者會魔法的麻瓜,而能夠讓我們超脫的,唯有打破陳規的桎梏,在此之前,我們需要做好一切準備!群星的光芒會讓墨守陳規者自慚形穢,你們能想象那樣的圖景嗎?一個不被腐朽的陳規束縛、任何人都能做自己想做的、有趣的事情的世界?你們和你們的兒女不必在底層掙扎,甚至你們的麻瓜親朋也能享受魔法帶來的便利,人會擁有自己選擇的權力!你們難道不愿意為這樣的未來貢獻自己的力量嗎?!”
此刻,伴隨著發射的濃煙緩緩散去,發射塔的全貌呈現在眾人面前,龜裂翻卷的地面講述著它剛剛承受的沖擊,可隨著企鵝一聲令下,這些天災才能留下的傷痕被頃刻間抹平了,連帶著殘損的鐵架也一掃而空,甚至地面植物的長勢比原先還要好。
“休整一下,我們去下一個地方,”企鵝微笑著望向臉色潮紅、內心澎湃的同伴們,“還有很多事情需要我們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