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哪里?你是什么人?快放皮皮鬼出去!”
被抓進迷離幻境的皮皮鬼看起來慌張極了,他不斷地扭動著身體,用最后可以自由行動的牙齒撕咬著扼住他的迷霧大手。
他的牙口鋒利極了,至少咬斷這些沒有實體的霧氣對他而言并不是什么難事,大手的虎口很快被他撕咬得一片狼藉。
從傷口中逸散而出的迷失霧飄得到處都是,但他只是在做無用功罷了,整個世界的迷霧都可以作為大手的補充,皮皮鬼很快認識到了這一點,語氣變得沮喪起來。
“這是哪兒?快放皮皮鬼出去!”
盡管他的聲音中充滿了祈求與可憐,但臉上的表情卻仍舊寫滿了天真的玩味與叛逆的乖張,就像是一個盡心盡力表演木偶戲的演員,卻戴上了一副不屬于這場劇目的滑稽面具,表情越是諷刺,聲音便愈發悲愴。
他的身體逐漸變得透明,頭頂的無源之光已經能夠透過它,灑在地面上。
但他卻毫無身陷囹圄者的自覺,不像謀求越獄者那樣觀察周圍的環境、也不像自暴自棄者那般自怨自艾,只是不住地嘶吼哭號,似乎這些噪音能夠幫助他脫離險境。
“不適應新的環境嗎?”納爾遜的聲音從四周的迷霧中傳出,“你做了過分的惡作劇,這是懲罰,更何況,我在救你,你應該感謝我,至少不該罵我。”
皮皮鬼這才停止了喊叫,瞪著一雙古靈精怪的眼睛,打量著被薄霧籠罩的街道,青石板鋪成的人行道旁栽滿行道樹,平行的水渠中正流淌著清澈的水流,一條純白色的錦鯉從水渠中跳了出來,在空中消散成一縷迷失霧,從中飛出的麻雀鉆進了頭頂的樹冠之中。
東南西北的街道通向未知,這是一條十字路口,正對著他的是一扇無比眼熟的厚重木門,門口是令皮皮鬼心頭一緊的龐大虛影。
“這樣呢?這樣你會更適應一點兒嗎?”
隨著納爾遜的聲音愈發清晰,街道上的迷霧也緩緩消散,皮皮鬼的目光緊緊盯著門后的龐大虛影,在迷霧散去后,一座純白的霍格沃茲城堡出現在他的面前。
“喜歡嗎?”
身披銀甲的納爾遜站在門前,微微躬身,門打開了。
皮皮鬼剛想張嘴喝罵,卻感覺到四肢一緊,他低下頭,發現身后又出現了四只大手,分別伸出了兩根手指捏住了他的四肢,他感到腳底傳來一陣踏實的觸感,四只大手擺弄著他的身體落到了地上。
皮皮鬼在手的操控下踢起了不標準的英式正步,配上他那戲謔的表情,如果忽略掉身后的大手,無疑是一幅滑稽的場面,但配上它們卻顯得萬分詭異。
納爾遜靜靜地站在門前,等待著皮皮鬼的靠近。
“皮皮鬼一點兒都不喜歡,這是什么鬼地方,你想要什么,大軟蛋!”
“你果然不是幽靈,皮皮鬼先生,幽靈不可能不知道這里,”納爾遜摘下頭盔,引得鎧甲連連表達不滿,皮皮鬼的話語在此刻聽起來是那么的無力,納爾遜輕輕笑了笑,“這當然是霍格沃茲,你的家,你做了幾百年惡作劇的好地方。”
“不是!這才不是霍格沃茲!”
“不,這是。”隨著皮皮鬼的靠近,納爾遜的語氣變得沒有起伏,他自顧自地轉過身,走進門后,而被四只手抓著的皮皮鬼像一位哨兵一樣,絕望地笑著,跟在他的身后。
“你瞧,那是黑湖。”
門后的空間寬廣了許多,從外面往里看,這座“霍格沃茲”似乎只有城堡那屁大點兒的地方,但進門后卻別有洞天,包括黑湖、禁林之類的景象都被完美復刻,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它們都是白色的。
納爾遜指了指右手邊在平靜的空氣下突兀泛起漣漪的乳白色湖水,介紹道:“一零七二年,你曾經驅趕一條蛇將一個因為受到教會迫害而恐懼蛇的二年級女生逼到這里跳湖,但她似乎不會游泳,喝了半小時水后才被救起來的她成功患上了恐水癥,甚至差點兒拒絕了由時任斯萊特林院長開設的魔藥課。”
納爾遜揮揮手,一個白色的女孩兒從湖里探出了頭,面露懼色地偷看著皮皮鬼,在皮皮鬼轉過頭望向她時猛地把頭扎進了水里。
“你瞧,相比水,她更怕你呢。”
皮皮鬼緊緊抿住嘴巴,表情依舊是笑的。
“看那邊,抱歉,我之前忘了,”納爾遜一手抱著頭盔,一手向著黑湖畔輕輕一揮,四座高聳的看臺從白色的草坪上升起,“那里是魁地奇場,真是一項古老的運動呢,不是嗎?”
“哼,皮皮鬼不打魁地奇。”皮皮鬼扭過頭,似乎知道納爾遜想要說什么,故意不看那邊。
“巧了,我也不打,”納爾遜露出欣喜的表情,緊接著猶如變臉般板起臉,“但是哪怕我這種對魁地奇幾乎一竅不通的人也知道飛天掃帚對球手的重要性——皮皮鬼先生,一二四五年,在那屆魁地奇杯決賽的賽場上,拉文克勞的找球手駕駛著他心愛的‘閃劍’直沖天空,追逐頭頂的金飛賊時,他花了足足一百個金加隆購買的飛天掃帚竟然斷了!后來教授們才發現,兩截掃帚竟然是用限時膠水粘起來的,但是那個男孩也徹底斷送了他的職業生涯,甚至永遠失去了一根胳膊,這可能是霍格沃茲有史以來最嚴重的球場事故了。”
一聲尖叫從遠處傳來,緊接著是如同隕石墜地般的巨響,納爾遜挑挑眉毛,“皮皮鬼先生,你知道這是怎么回事嗎?”
“皮皮鬼怎么會知道一二四五年富爾茨的事情?”
“哦?原來他叫富爾茨,可能因為他唯一的天賦就是魁地奇,所以哪怕校史上都只用‘拉文克勞的找球手’來稱呼這個下半生一事無成的人。”
納爾遜慢條斯理地介紹著曾經在霍格沃茲被皮皮鬼的惡作劇真正傷害到的每一個人,走過的每一寸土地上都出現了一位面帶懼色的學生。
在迷離幻境中,時間被模糊了,皮皮鬼存在了數百年之久,而這些年來被傷害的人竟被納爾遜一一介紹完了。
盡管這些都是來自于納爾遜的變形,但他還是與他們一一打了招呼,轉過頭對皮皮鬼笑著說道,“以后這就是你的新家了,在這里你可以隨意地施展你的惡作劇才華,我保證,沒有一個人會對你的玩笑表達不滿,你瞧,他們都在怕你哩。”
“皮皮鬼不想和這些家伙玩,快把皮皮鬼放回去!”遭受接連打擊的皮皮鬼顫抖著說道,但他的身體卻在一直踢著正步,“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不覺得這個惡作劇很有趣嗎?”納爾遜的臉上露出夸張的驚訝表情,重復地反問道,“難道你不覺得它真的真的真的很有趣嗎?”
“不好玩!皮皮鬼覺得它簡直無聊死了!”皮皮鬼大聲表達著他的不滿,“停下來!放我回去!”
“是嗎?”納爾遜聲音忽然冷漠下來,他上前一步,幾乎與皮皮鬼臉貼臉,他甚至可以感受到皮皮鬼帽子上的毛球劃過自己的頭發,那兩簇小胡子一抖一抖地劃過他的臉頰,“他們也這么認為,你還是做了,不是么?哪怕明知他們可能會因此受到傷害,你為什么還要做這些‘惡作劇’呢?”
“皮皮鬼不知道!皮皮鬼不知道巫師的承受能力這么小,皮皮鬼只是覺得好玩,皮皮鬼只是想這么做!”皮皮鬼頂著一張笑臉大吼道,“你滿意了嗎?”
“不,”納爾遜煞有介事地搖搖頭,“事實上,我更困惑了。”
“什么?”
“如果一個人在是一個惡棍的同時又是一個圣徒,這未免也太奇怪了。”
納爾遜和踢著正步的皮皮鬼已經來到了城堡的門前,他向前一踏,一扇扇門齊刷刷地打開,兩邊的蠟燭盡數點燃,燃燒的卻是白色的“火”,他踩上面前的白色羊毛地毯,望向直通的禮堂,在那里,盛大的宴會正在召開,與外面無異,禮堂中歡聲笑語的人們都是皮皮鬼熟悉的身影,他們載歌載舞,看到在城堡門口踢正步的皮皮鬼,紛紛涌出禮堂,跑到了皮皮鬼身邊,他們繞成一圈,載歌載舞,一時間竟編出了一套蘇格蘭風情濃郁的繞圈踢正步舞蹈。
被擠到一邊的納爾遜廢了很大勁擠了回來,格格不入地站在正步的人群正中,望向笑容扭曲的皮皮鬼,好奇地問道,“這些都是在霍格沃茲曾經被你幫助過的人,或大或小,我實在難以理解,你究竟是個好人還是個壞人。”
“皮皮鬼不是人!”
“我明白,”納爾遜撓撓頭,忽略了懷里頭盔已經念了一路的“把我戴在你頭上”這句話,說道,“你知道嗎?其實我在學習校史的時候,最感興趣的就是你了。”
“對皮皮鬼感興趣有什么用?皮皮鬼只是一個被家驅逐的討厭鬼,或許皮皮鬼應該改名叫討厭鬼。”
納爾遜挑了挑眉毛,皮皮鬼終于說出了一句罵街之外有意義的話了,他并沒有發表什么高見,只是任由皮皮鬼說下去。
“皮皮鬼為什么做惡作劇?皮皮鬼什么時候欺負過霍格沃茲的學生?”皮皮鬼的笑臉透著哭腔,“只有皮皮鬼把霍格沃茲當作家,每個小壞蛋都是皮皮鬼的家人,皮皮鬼惡作劇的對象只是大家都討厭的人,皮皮鬼也只是做了大家都想做的事情,為什么你們到頭來都在怪皮皮鬼?”
皮皮鬼的正步快得就像風扇一般,一行乳白色的清淚從眼角滑落,盡管他的表情依舊是那副欠打的笑容,但納爾遜明白,他哭了。
在皮皮鬼慟哭的同時,納爾遜從懷里的頭盔中悄悄取出了魔杖,戳在了他的背上。
“希望鄧布利多的咒語有用,不然只能把他放逐了,我還挺喜歡皮皮鬼的…”納爾遜正在使用的是記憶與情感魔法大師鄧布利多通過攝神取念改良的魔法,在來到封閉走廊的路上,鄧布利多將這道魔咒教給了納爾遜,他牢記著鄧布利多“在它強烈情緒時近身使用,就可以知道它在想什么”的教誨,默默地在心中念出了咒語,“共情通感!”
雷擊般的劇痛向腦海襲來,這些附帶著情緒的百年記憶如同潮水般涌入了納爾遜的腦海,隨之而來的還有與那些海量的記憶伴生的魔力,他閉上眼睛,向后倒去,鎧甲反應很快,控制著他的身體保持平衡,戴上頭盔警戒周圍。
而隨著納爾遜意識的喪失,周圍轉著圈踢正步的學生們詭異地僵了下來,如同一座座雕塑一般維持著高抬腿的動作,與此同時,城市深處,待機中的蒸汽巨人也被預先設置的魔咒激活,從高樓中拔地而起,扭過頭用無情的獨眼凝視著納爾遜的方向。
陷入昏迷的納爾遜只感到千百萬道聲音在自己耳邊飄蕩,這些聲音都非常稚嫩,訴說著自己最原始的欲望。
“我想成為大巫師。”
“我想用魔藥救活奶奶。”
“我想有很多錢,這樣爸爸就不用給馬爾福老爺拉車了。”
迷失霧猛地從納爾遜身上爆開,飛速地消解著這些被他感知到的記憶,只剩下純粹的情感,皆是孩提時代最天真的幻夢。
但很快,不和諧的聲音混入其中。
“那個女生的長頭發真討厭,我要把它剪斷,這樣達科就只會看我了!”
“富爾茨真是囂張,如果他能摔斷腿就好了!”
“第一是我的,我要給倫納德口袋里塞小抄…”
這些惡毒的念頭同樣純真,同樣純粹,但學校的教育會令產生這些念頭的學生明白這些行為是不對的,但行為不出,想法并不會隨之消弭,這些壓抑的情緒伴隨著未成年巫師逸散出魔力,在每晚熟睡時,都順著四柱床的頂飄到了天花板中。
納爾遜總算明白為何在鄧布利多的資料里,皮皮鬼做出了那么多矛盾的事,他可能只是學生們的一只手。
黑色的魔力從納爾遜身上涌出,這些負面情緒盡管并不強烈,但勝在量大管飽,此刻的他就仿佛一個暴走的默然者。
但他仍舊堅持地維持著魔法,終于,他聽到了屬于皮皮鬼自己的聲音,也找到了他消失后與瘋狂的真相。
皮皮鬼不是什么幽靈,他就是霍格沃茲中的每個人,但他也是他自己,一個在城堡中生活了數百年,卻怎么都長不大的孤獨小孩。
“皮皮鬼要保護自己的家!”
站在皮皮鬼對面的是一條被骨片覆蓋的巨蛇,它長著一只幽藍的獨眼,蘊含著無窮的惡意,巨蛇輕而易舉地擠破下水道,幾乎與下水道等寬的身體從排水口中擠了出來,一只只生活在地下的小動物被隨意擠成齏粉,一道身穿綠袍、有著一只與巨蛇相同眸子的身影站在骨蛇頭頂,笑容猙獰地舔著嘴唇。
“這么多鮮甜美味的年輕靈魂,足夠偉大的我塑造一副永生的身軀,”他的面容糾結,又自我反駁道,“不,我是在拯救我深陷苦海的祖先。”
皮皮鬼孤獨地站在骯脹的下水道中,陪伴它的只有一條被打蛻了好幾層皮的小蛇怪。
“,怎么哪兒都有你這個?”昏迷中的納爾遜露出咬牙切齒的笑容,喃喃道,“不過我又抓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