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你看到的未來嗎?”
納爾遜緩過神,轉頭看到格林德沃正氣喘吁吁地把海爾波踩在腳下,扶著膝蓋彎腰呼吸,他踩住海爾波的腳不斷用力,一邊環顧著周圍白色的城市,“年輕人…身體好是好事,但是不要…那么著急。”
“抱歉。”看來格林德沃也不年輕了,納爾遜強忍著笑意道歉。
“沒關系。”格林德沃抬起頭,注視著頭頂高聳入云的摩天大樓和街道上不斷穿梭的鋼鐵巨獸,輕聲感嘆道,“你看到的似乎比我還要遠…”
“或許吧。”納爾遜這次并沒有否定他關于自己預言的論述。
“你看到的未來里沒有戰爭,沒有那些武器…哦,麻瓜們也能修建如此宏偉的建筑嗎?這里看起來真是一片繁榮。”格林德沃卻不搭話,他感嘆著陷入沉默,半晌后又繼續開口發問,“你看到的未來里…有巫師么?”
“…”納爾遜不說話,他注意到格林德沃腳下的海爾波也不再掙扎。
“看樣子是沒有了。”看到納爾遜的表情,格林德沃仰起頭,苦笑著扯動嘴角笑道,“我明白了——所以有的時候看得太遠也是一種負擔,不是么?”
“這同樣是饋贈。”納爾遜點點頭,又把目光投向了天空,迷離幻境中的一切都是純白色的,他卻在頭頂看到了一抹藍色,“先知先覺讓您避免了很多危險,不是嗎?”
“不,你錯了,納爾遜。”格林德沃嘆息一聲,正色道,“很多人羨慕我先知的身份,殊不知最恐懼命運的往往就是那些可以窺視未來的人——大多數庸人總是覺得,他們窺視到未來后可以利用那些美好的,避開那些不利的,但是,他們不會明白當未來被看到的時候,它就已經確定了,他們所有試圖避免悲劇的掙扎都只是在給那個看到的未來添把火罷了,與其這樣,我倒不如一開始就看不到。”
“你沒法確定,自己看到的是不是包含自己的未來,甚至可能先知這種事情也早已命中注定。”納爾遜想通了其中的關節,他舉起右手摸向額角,正想沉浸到宿命論那巨大的無力感中去,卻猛然發現了一個問題:
自己本不存在于未來之中。
納爾遜停下摸向額角的動作,像一位飽含激情的領袖一般揮舞著自己的手臂,格林德沃看到這一幕,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欣喜。
“我在你們身上嗅到了一樣的味道。”卑鄙的海爾波突然在格林德沃腳下開口,他的聲音如同陳舊的風箱,又像是一臺缺少養護的老發動機,怪異的發音中夾雜著嘶嘶作響的蛇語,嘎吱嘎吱地不斷響動,“那是黑魔法與陰謀的味道…我們是一樣的人。”
“爬遠點兒。”格林德沃厭惡地扭動腳踝,一腳實實地將海爾波踩在地上,讓他的胸膛和地面之間毫無空隙,“我和你不一樣,我是巫師,而你只是蛆蟲。”
“你們是先知嗎?真稀奇,一個時代竟然有兩名先知。”海爾波毫不在意自己受辱的慘狀,不過倒也是,他這副茍延殘喘的殘軀早無尊嚴可言,對于他這樣掙扎千年卻仍舊飽含求生欲望的人來說,沒有什么是抓住這轉瞬即逝的機會更重要的了,他抬起頭繼續從殘破的嗓子里扯出聲音,“沒錯,我是蛆蟲,我只是您腳下卑微的蟲豸…”
“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不要用這種話惡心我,我今天本來心情挺好的。”格林德沃加重力氣,剛抬起身子的海爾波又重重地趴到地上。
“這可不是虛偽的恭維…”海爾波艱難地擠出聲音,“哪怕在我生前還是個巫師的時候,也無法擊敗強大的您。”
“你知道就好,所以不要動什么小心思。”格林德沃冷哼一聲,“你有什么目的,裝僵尸裝了那么多年,現在又突然恢復了?”
“不,我只是剛剛恢復…”
“我警告你,”格林德沃抬起踩住海爾波脊背的腳,狠狠地跺在他的頭上,俯下腰冷冰冰地說,“不要覺得今天來了一個年輕人,你就可以去蠱惑他,如果你膽敢…”
“你為什么要追我?”納爾遜開口詢問,“什么石頭。”
“什么石頭?”海爾波抬起頭,目光從頭到腳掃視著納爾遜,讓他感到渾身難受,繼而頹喪地說道,“我看錯了,迷離幻境里是帶不進來什么東西的,抱歉,是我太急了。”
納爾遜感到有些奇怪,他說不上哪里不對勁,只覺得哪里都不對勁,比如一個為了活命可以在折磨中堅持千年的人為什么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破功了,這樣一個人明明應當喪失理智才對,為什么現在還能夠正常交流,為什么自己到紐蒙迦德的第一天沒有到這里,而這次回來卻進入了迷離幻境,他甚至覺得海爾波在對自己使眼色,但是因為他臉上太多褶子自己并沒有看出來…他正想著,忽然被格林德沃與海爾波的談話吸引力注意。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格林德沃移開腳,皺著眉頭開口。
“我想要幫您,我愿意為您獻上自己的一切。”海爾波諂媚地爬動著轉向格林德沃。
“納爾遜,到我身后來。”格林德沃沖納爾遜喊道,又低頭看向海爾波抬起來的老臉,“說人話,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只想要個解脫。”海爾波虛弱地哀求。
“這個簡單,你告訴我,你的魂器在哪,我去摧毀它。”格林德沃冷冰冰地說道,“只要告訴我它在哪,我就讓你徹底地解脫。”
“您知道的,我指的不是這個。”海爾波伸出顫抖的手伸向格林德沃的靴子,又被他的眼神瞪到停下了動作,“況且,您知道的,如果別人掌握了魂器,那命運也會交到別人手上。”
“難道現在你的命運不在我的手上嗎?”
“是的,像您這樣的偉大人物,一定不介意掌握螻蟻命運的時候,給它一點點小小的自由吧。”
“你憑什么覺得自己還有資格出去?你只是一個被靈魂魔法分裂出去的永生瘋子罷了。”格林德沃面露譏諷,“一個幾千年前就被人殺死的老古董,你覺得現在出去還能作威作福嗎?”
“我只想找個地方了卻余生。”海爾波抬起頭,全身顫抖,“但在此之前,我還能為您的事業發光發熱——我知道您有遠大的抱負,我愿意幫助您,我有魔力,有古老的咒語,我還知道很多別人不知道的以前的事情,如果您愿意幫助我,您會發現這是最明智的決定。”
“我明智與否還輪不到你來評判。”
“沒錯,我只是單方面敬仰您,在我還活著的那個時代,也沒有出過您這樣精彩絕艷的巫師…”
“你知道我是誰嗎?你知道我做過什么嗎?你知道我想做什么嗎?”格林德沃彎下腰,嘲弄道,“你什么都不知道,這副諂媚的樣子真愧對自己‘歷史上最惡劣的黑巫師’的名頭,你覺得你這樣子能騙到我嗎?”
“好吧。”海爾波依舊是那副行將就木之人的姿態,他用雙臂支撐著半截身子抬起來,又深深地把頭埋下去,“您可以從我這里得到您想要的一切,只要我有。”
“你有什么呢?”格林德沃向前迫近,沉著嗓子問道。
“我有魔法,您聞所未聞的遠古的強大魔法;我還有寶藏,湮滅在歷史長河中的秘密寶藏;我還有秘術,能夠輔佐您更加強大的魔藥、煉金等等技藝;”海爾波咧開嘴笑著,“我還是一位算是強大的巫師,我可以為您征戰沙場、出生入死——而這一切只需您做一點兒微不足道的小事。”
“嘴上說的倒是好聽。”格林德沃冷哼道。
“我會證明我的忠誠…”
“不,我絲毫不擔心你的忠誠。”格林德沃似乎并沒有把海爾波的魔力放在眼中,他的眼神中透露著思考,一邊說著,“我只是怕你的那些寶藏過去這么多年都腐爛掉了。”
“…”
“所以你該如何證明自己的誠意呢?”
“我們可以簽訂牢不可破的…”
“說點兒人話。”格林德沃懶洋洋地說道。
“我愿意把我的魂器交給您,它是我的一半靈魂,這足以讓您鉗制我的生命。”海爾波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咬著不存在的牙說道。
“如果你有不止一個魂器呢?”納爾遜突然開口問道。
“小巫師,你很有想象力,這是成為偉大巫師必須的品質。”海爾波抬起頭,深深地望向納爾遜,開口道,“但是人只可能制造一件魂器,靈魂只能分離一次。”
“原來如此…”納爾遜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愿意為您獻上一切!”海爾波又把頭伏在格林德沃腳下。
“我還沒有答應你。”格林德沃扭過頭,帶著納爾遜走向之前他開辟的霧墻之上的通道。“為了更偉大的利益。”
“我喜歡這句話。”
納爾遜注意到,海爾波說出這句話時聲音一點也不顫抖、一點也不虛弱,就如同一位年輕的巫師,但當他扭過頭望去時,海爾波依舊是那副行將就木的老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