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余暉下,這個孤寂的身影顯得滄桑而落寞,看起來猶如一種自我放逐。
陳浮生凝視著這幕畫面,可以感覺到這個身影的內心。
孤寂的身影離開了中州皇城,在轉身之后,已經顯現出他的真實容貌。
此人身材頗高,八尺開外,挺拔之態猶若岳峙。容貌堪稱堂堂正正,濃眉朗目,另有一種不屈之傲氣。
陳浮生看到此人的容貌形象,頓時心中劇震。
雖說已經有了猜測,但見到此人真實的一面出現時,仍是止不住內心起伏。
因為這個離開皇城之人,正是人皇殷熵!
在這一幕畫面里,殷熵離開皇城之后,來到了大荒遺川嶼,并且進入了鯤鵬巢穴。
陳浮生對這一幕更是熟悉,看著殷熵一步步來到鯤鵬姑娘的閨房武庫,就像看著自己走過的路。
殷熵走到懸掛的鯤鵬姑娘畫相前,沉默凝望。
他看了許久,然后坐了下來,自懷中取出一個殘缺的蛋殼,緩緩擺在地面。
陳浮生見到這個蛋殼,更是恍然大悟。
原來鯤鵬姑娘閨房武庫里的“金鵬蛋殼”,是殷熵留下來的。
殷熵留下這件遺物,并不是故意為之,而是依依不舍。但他這樣做,顯然也是代表著一種“放下”
果然,殷熵做完這一切,仰天大笑,揮揮袍袖,大步離開了鯤鵬巢穴,遁向遠方。
只不過,殷熵并非從此隱姓埋名在外流浪,而是游走于人間界,拜訪一個個著名的福地。
畫面里的內容,顯然是一種回憶,并不十分詳細。但陳浮生看得出來,殷熵的斗志高昂,不知是在準備什么,并沒有受到“情傷”的消磨。
但是,這一幕仍未結束。殷熵拜訪了許多福地之后,容貌形象開始逾發的深沉,甚至眉眼間染上了黑氣,從堂堂正正轉為陰霾籠罩。
陳浮生看得內心震動,因為這一幕可以說明,殷熵確實是變了!和圣祇徐舸猜測的一樣,此刻的殷熵已非殷熵!
很快,這第一幕卦相預兆,在煙消云散里落幕。
陳浮生深吸一口氣,繼續開啟第二幕卦相。
第二幕畫面里,殷熵進入一個古樸的祭祀殿堂。在殿堂盡頭,是三座青銅香爐。香爐上,懸浮著三頂冠冕。
陳浮生頓時想起之前見過的那一幕,在窺探雍晝的心絲時,見到顧君臨也曾到過這個祭祀殿堂。
“這個殿堂是什么所在?難道是人皇加冕的秘室?”陳浮生暗暗猜測。
畫面里,殷熵果然是走到三座青銅香爐前,神情并不是嚴肅莊穆,而是顯得遲疑。但仍是緩緩伸手,取過左側第一頂冠冕戴上。
當他戴上這頂冠冕,臉目上頓時呈現出猙獰的表情,顯得異樣的痛苦不堪。甚至眉眼扭曲,黑氣陰霾仿佛毒蛇一樣在臉上糾纏。
但是,殷熵繼續伸手,取過中間第二頂冠冕,也戴在頭上。而這一次,他那扭曲痛苦的容貌,略有緩和,但仍是顯得掙扎,仿佛像是被迫戴上。
緊接著,殷熵繼續伸手,戴上了右側第三頂冠冕。而在這一時刻,三頂冠冕全都在他頭頂,融而合一,成為唯獨一頂的璀璨人皇冠冕。
殷熵經過三頂冠冕合一加身,整個人宛若高大了幾分,威嚴肅穆之氣無窮攀升,整個殿堂內的氛圍,都在烘托這一時刻,變得輝煌大作,令人震憾。
雖然畫面并無聲音,但陳浮生僅僅只是看見,心胸怦怦震動,被這突如其來的宏偉氣勢壓迫,產生異樣的臣服感。
此刻這一幕畫面里的殷熵,才是當今流傳在世的人皇畫面,威嚴絕倫,皇氣伴隨,有權掌天下之恢宏大氣象。
突然,畫面里已經加冕的人皇殷熵,開始狂笑,仿佛陷入一種異乎尋常的怪誕,匪夷所思。
笑聲幾乎透過畫面,直撲陳浮生眼前。
堂堂正正如皇如帝的殷熵,陡然變得瘋狂,甚至歇斯底里,狂妄大肆的高聲尖笑。他突然又伸出手來,握拳,打向三座青銅香爐。
陳浮生沒想到是這個畫面,就在他的眼前,這個古樸蒼朽有若上古遺跡的祭祀殿堂,被殷熵一拳又一拳,打得土崩瓦解,開始坍塌毀滅。
整個畫面映像,給予陳浮生的感覺就是——殷熵已經瘋了!徹底瘋了!
畫面里的殷熵,打崩了殿堂之后,停止了笑容。他整個人宛若一尊凜冽殘忍的魔神,轉過身,以一種扭曲而詭異的模糊形象,大步走出了殿堂,消失在畫面外。
然后,整個祭祀殿堂,在殷熵的背影后,煙消云散,徹底的不復存在 畫面結束,這第二段卦相結束,陳浮生仍是難以自已,沉浸在不可思議的震憾中。
他恢復鎮定,仍是抓緊時間,觀看第三段卦相預兆。
第三幕畫面里,出現的第一時刻,就讓陳浮生差點驚呼出口。
因為眼前是一個幽暗的陵寢空間。
陵寢內,只有一座簡樸的棺槨,方方正正,敞開著。
棺槨里躺著一具尸骸。
尸骸身穿皇帝厚袍,仍是頭戴冠冕。但露在外面的軀體,肉眼可見白骨森森,透露出腐朽和寂滅的氣息。
這具尸骸的容貌,展現在陳浮生眼前,赫然就是人皇殷熵!
他緊閉雙目,臉龐上有著溝壑般白骨裂縫。容貌已經是一眼可見的死亡腐朽,不可能是活人。
“不可能!人皇殷熵怎么死了??”陳浮生內心狂喊,對眼前這一幕感到難以置信。
因為在現今世間,人皇殷熵還出面了中州春祭之禮,萬千臣民親眼所見。
怎么可能死了?
況且人皇殞命,乃是整個人間界最為震憾的大事!不可能遮掩,也不可能不頒詔天下。
但是眼前這第三幕卦相預兆里,人皇殷熵的確是死了,躺在棺槨里,寂滅腐朽之態,并非虛假。
陳浮生壓抑著冷靜鎮定,繼續觀看畫面。
畫面中,人皇殷熵的尸骸觸目驚心。似乎不知過了多久,他頭戴的冠冕,開始詭異的萎縮。
然后,一頂冠冕虛影,浮現而起,脫離遠去。再然后,又一頂冠冕脫離而去。緊接著,第三頂冠冕也脫離。
但這第三頂冠冕,并未急著離去,而是搖曳著殷熵的腐朽尸骸前,發出一聲空靈悠悠的嘆息。
嘆息聲中,這第三頂冠冕開始低聲吟唱。吟唱的內容陳浮生并不明白,但可以感覺,仿佛來自遠古先民的祭祀之語,其中隱隱可聽到“大地母親”的表達。
最終,三頂冠冕全都脫離而去。僅留下人皇殷熵的尸骸,逾發的腐朽、詭異、寂滅,宛若陷入無窮盡的灰暗中 畫面到此結束。
陳浮生已經說不出話來,心中只有各種匪夷所思的猜測和聯想。
暗嘆一聲,他繼續觀看最后一段卦相預兆。
在這第四幕畫面里,依然是幽暗陵寢內,依然是棺槨里的人皇殷熵尸骸。
突然,一個宛若女子般的影子,不知從何浮現,現身在殷熵的棺槨前,凝視著殷熵的尸骸。
這個女子的形象,雖說并未流露,但在這個回憶般畫面里,陳浮生仍是可以辨認出一些,頓時驚訝——鯤鵬姑娘!
因為他在鯤鵬巢穴里,見過鯤鵬姑娘的畫相。而這個出現在陵寢里的女子,完全和畫相一致,幾乎可以斷定就是鯤鵬姑娘。
鯤鵬姑娘靜靜凝望著殷熵尸骸,喃喃低語,不知在說什么。但是看不出悲傷或者憤怒,就像一個普通朋友,前來憑吊另一個普通朋友。
陳浮生又再覺得難以置信,因為皇初三杰加鯤鵬姑娘,是堪比血親兄妹的感情。當年的傳奇四人組,為了彼此,可以性命相托,生死與共。
無論如何,鯤鵬姑姑若是見到殷熵身亡,絕不會是這個態度。這一幕畫面非常不合理,顯得荒誕。
忽然,鯤鵬姑娘似乎是做了什么決定,伸出手,深深插進了殷熵腐朽胸膛。再然后,當她伸出手來,掌心已經多了一滴鮮血——
人皇血!
陳浮生壓抑著內心的極至震憾和猜測,繼續認真觀看。
鯤鵬姑娘取到“人皇血”,當即不再猶豫,揮手撕出一道虛空裂縫,飄逸的身姿有若隱形,瞬息投入裂縫里,不復存在。
畫面到此,便完全結束,一切潰滅消散。
陳浮生手中的四個卦相預兆,也全都消失不再。
懷著各種情緒感慨,他搖搖頭,心中揮起離開念頭。
須臾。
一切束縛消失,陳浮生返回到靈山洞府內。
此刻的雍晝已經調息恢復,察覺到陳浮生從神游物外里“蘇醒”,當即追問道 “如何?你有沒有窺探到卦相的預兆?”
但他隨即又加一句“如若看不清晰,也不必強求。畢竟是天仙殘念,其中兇”
話未落音,陳浮生睜開眼睛,微笑道“四個卦相預兆,我已看完,得到不少可堪追索的內容。”
“這”雍晝頓時又驚又喜。
其實,雖說雍晝對陳浮生確實是欽佩,惺惺相惜,但對占卜問卦“天仙殘念”之事,依然不抱有多大希望。
畢竟他和陳浮生,雖天賦絕倫,手段高強,但在境界上也只是圓滿神將而已。
占卜“天仙殘念”已經是超出他二人的能力,若不是有道珍封幡,以及河童暗中出手,這一場兇險至極的占卜問卦,必然以失敗告終。
能夠得到四個卦相,已是竭盡全力,堪比奇跡。
若能解開其中一個卦相預兆,可稱足矣。雍晝并未奢望更多,有結果便好,無結果也能接受。
但萬萬沒想到,陳浮生竟然全都解開,得到卦相預兆內容。
雍晝激動難抑,連續失態,已經不復往日的平靜淡然,喜出望外地追問“快快說來,你所見的內容,是何解?”
陳浮生盤膝坐在雍晝面前,將所見的四幕卦相畫面,詳細如實的告知。
整個靈山洞府里,陷入沉寂。
雍晝的臉目不斷幻變,既沉浸在卦相揭曉的喜悅里,又沉浸在內容的震憾驚詫中,難以自抑,難以平復許久之后,雍晝再才緩緩吐出一口氣,揉了揉眉頭,閉上黑白雙瞳的眼睛。沉吟后,睜眼看著陳浮生,說道 “或許咱們誤解了這位人皇殷熵”
陳浮生也是神色凝重的點頭,與有同感。
雍晝的黑白雙瞳閃爍異芒,繼續思索,分析著說道 “首先,第一幕卦相的內容,可以得出結論殷熵確實是因為情傷,離開了中州皇城。但他并未消沉,而是放下心中執念,并且拜訪了諸家福地,想要真正履行人皇的責任!”
“只不過,在拜訪過程中,發生了我們并不知道的內情。導致殷熵原本愈合的心態,又再發生極大轉變或者說,是一種絕望、失望般的打擊因此,殷熵結束拜訪之后,產生了影響不小的人格變化!”
陳浮生也同意這個觀點,但仍是補充一句“但在這個時侯,我認為他還未徹底轉變,因為在戴上人皇冠冕之前,他的表現是知道些什么內幕,有些抗拒繼位。”
“嗯,我與你的想法一樣。”雍晝點頭,繼續嘗試著分析 “第二幕卦相,可以得知,殷熵每戴上一頂冠冕,便發生了一次變化!當三頂冠冕全都戴上之后,徹底融合,殷熵人皇加冕完成,而最終,也徹底的變了一個人!”
陳浮生也是點頭贊同“不過,殷熵戴上人皇冠冕繼位人皇大位,我們并不能肯定,他得到什么樣的變化是變得更殘酷?還是更清楚冷靜?還是更狡詐?或者說,完全不是他本人?”
雍晝沉吟道“若是根據他登基人皇的第一年判定,殷熵確實是有道明君,有為之明主。但從第二年開始,人間界在他手里,就走向崩塌所以說,他戴上人皇冠冕,并不能說是變好了,而是變壞了!”
陳浮生沉默不語,因為在他內心中,依然對皇初三杰和鯤鵬姑娘,有難以言說的感情。畢竟是受了四人的傳承,或多或少,有些以師禮看待。
若要他認為殷熵是奸惡之輩,肯定是不愿這么想。
雍晝繼續分析說道 “第三幕卦相,就更是匪夷所思至極!中州從未頒詔天下,說人皇已亡。此事絕不可能遮掩!那么卦相里的人皇尸骸,到底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