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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攻城

  田小五,因家中排行第五,故父母起此名。

  本于家鄉務農,時值前朝兵部尚書在其家鄉募兵,因家中貧苦,災荒年間又使一家不堪重負,故應征軍中。

  此后離開家鄉,隨大軍東征西討,因屢立戰功而被看重抬舉,官至禁軍校尉,任大將軍行轅外牙兵掌旗之職...

  “你說的對...其實...我早就應該明白...只是我...我...”

  老兵,不,應該說是一個迷途的戰魂。

  他此刻雙目中跳動的光芒逐漸暗淡,想說些什么,都又不知道該說什么。

  當年天下大亂,上京被反王攻破,朝廷最后的忠信們護著小皇帝一路出逃,最終渡過大江,欲在南方諸州再立基業,給王朝續命。

  但誰知剛剛過江還未等站住腳跟,前來勤王的大軍便成了他們的催命符。

  節度使的軍隊不是來勤王的,而是來給予末代王朝最后一擊的!

  夜間,敵軍趁著禁軍沒有防備而襲營,整個營地大亂,大將軍戰死,田小五也倒在了血泊當中。

  那一夜中,在最后的時刻,田小五只記得看到血流漂櫓,火光沖天。

  也不知過了多久,當他重新站起來的時候,他十分迷茫,不知該何去何從。

  那時他腦中唯一剩下的念頭就是回家。

  于是,這個失去了生前大部分記憶的戰魂就一路向北,迷迷茫茫尋找著回家的道路。

  也算幸運,游蕩的這些年來他沒被什么厲害角色收拾,直至遇到了荒野中漫步的劉錚。

  實際上,就算他回到了家鄉也找不到家人了。

  在當年隨大軍南下的時候他就收到了一位鄉人傳來的消息,說家鄉遭了賊軍洗劫,家人所在的村子上下也被屠盡...

  “想起來了,全都想起來了啊...”

  老兵嘆息著,在執念悄然消散的這一刻,所有的記憶終于如潮水般涌來。

  他想哭,但此刻已是即將消散的魂體,哪里還有肉身的眼淚供他來流?

  他想笑,但回憶這悲苦的一聲,竟發現沒有一點值得他高興的事情。

  唯一值得慷慨稱贊的是,他活著時在戰場上拼殺,從沒因懼怕而后退過,只要軍令下達,他向來一往無前。

  這具陰身魂體,不靠吸噬生靈血肉卻能存在這么久,實在是不可思議。

  正因他不相信自己死了,一直以為自己還活著,這種執念的不屈再加上他被動使用活著時所會的兵家秘術,所以才能勉強維持到現在。

  不過就算是劉錚不說破,他也時日無多了。

  畢竟,因執念而頑強的真靈就算是在堅強,不通修行的話也會一點點耗光靈性。

  在此之前,他的真靈便將消磨殆盡。

  又因為了破剛剛那黃天道士兵的護身符箓,他最后一絲真靈力量也給用了。

  “回家...家早就沒了...沒了...”

  陰軀開始緩緩消散,充滿悲戚的滄桑聲音在低呼。

  “有什么遺言嗎?”

  看著老兵即將徹底灰飛煙滅,劉錚問道。

  “遺言?”

  聽聞劉錚語氣中的憐憫之意,即將消散的老兵抬起頭,話音一轉,頹氣一掃而空,重新昂揚了起來:

  “我輩武夫,怎會需要那個?效命陣前,戰死疆場,人生何處不青山?這便是歸宿!只是我一時未曾想開而已。”

  魂體大部分已經消失不見,只剩下一顆頭顱。

  “就是可惜,大將軍不能力挽狂瀾啊...”

  一聲長嘆,頭顱也跟著消散。

  末了,還有最后一句話在空氣中傳遞響起:

  “還有,謝了,后生...”

  “不用謝,戰士。”

  望著化作塵埃的扎甲,劉錚輕聲呢喃回了一句。

  再去看那個包袱,里面哪里還是什么金餅銀兩?分明只是一堆枯枝爛葉而已。

  “這是第二次啊...”

  劉錚心有感慨,隨著真元流轉,這幾座木屋統統隨風消散,于眼前出現了一座墳丘。

  新立的墳丘無碑,那柄生銹破舊的樸刀插在墳前做碑。

  這是第二次讓劉錚感受到除了超凡力量之外的東西。

  執念,或是說情感?

  過去的劉錚向來對這種東西嗤之以鼻,他一直以為面對拳頭,面對超凡武力,一切都是無用。

  但經歷了一個叫秦國華的男人率領麾下將士舍生忘死的無悔,今朝又見這位老卒因執念而不倒下,他感到五味雜陳,有某種感慨。

  甚至更因此思考到了一件或許不相干的事情:

  個體逐漸強大,會逐漸淡漠情感嗎?

  準確的來說是,逐漸非人后,還需不需要保留人曾經有的東西?

  這是一個難題,也是一種對心靈叩問。

  “啐,想那么多干嘛,到什么時候說什么話,所謂萬變無常,一切都在變化,自然也包括人的心緒和想法。”

  搖搖頭,阻止了自己繼續胡思亂想下去,劉錚又看向眼前的墳丘。

  敢于在疆場搏命的勇士最終結果便是倒在疆場上,他雖然重新站起了起來,踉踉蹌蹌走過了一段旅途,但他終究只是迷途了而已。

  此刻安靜化作孤冢,未嘗不是解脫。

  也正應了他之前說的話,這里就是他的青山。

  “青山常在呀...”

  莫名念叨著一句,他繼續踏上自己的旅途。

  平原上,一座滿是瘡痍的城池此刻正被無數黃點包圍。

  這些小黃點是一個個面黃肌瘦的人,他們頭上裹著黃巾,或臂上纏著黃巾,有的身披甲胄手持兵刃,而有的不僅沒有甲只有布衣,手中還是可憐的竹矛。

  “放箭!繼續放箭!給我射死他們!”

  “用火油,把城門砸破,燒爛!”

  “弟兄們繼續沖,沖上去重重有賞,有錢有糧有的是女人!”

  “將軍說了,城破后三日不封刀,弟兄們可以扯開膀子放手干!”

  諸如此類之言充斥在整個戰場上,有上官在后面大聲吆喝,有猛士身先士卒率眾沖鋒。

  攻城的士兵一次次在守軍頑強的抵抗反擊中敗下陣來,但又在上官的喝令催促與鼓勵,以及那一抹抹雪亮的督戰刀槍下咬牙再次進攻,前赴后繼攀登已鉤架在城墻上的云梯,進行蟻附攻堅。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他們紅著眼,高呼著道義以激發自身的膽氣和勇武,用來淹沒內心中對于守城官兵刀箭的恐懼,向往著城破后被許諾能得到的賞賜,向往著崇信中的黃天大世、陸上道國。

  即便是死,也只是一時之痛,為中黃太乙而戰者,死后能榮升仙國,這是法師祭酒們說的,也是他們一直堅信,唯一能堅信的信條。

  “讓民夫給我繼續上,繼續沖!再敢后退者就地正法!”

  “我們也信道,我們也信道!求你們不要再讓我們攻城了,嗚嗚...”

  “將軍吶,我們什么都沒有,這不是送死嗎?求求將軍繞過我們吧...”

  “住嘴!膽敢妖言惑亂軍心,殺!”

  “你們都是黃天的子民,為黃天大世而戰是你們的榮幸,死后能魂歸仙國,還有何怨言?”

  進攻的人中不僅有士兵,還有許多手無寸鐵的婦孺百姓,他們被無情驅趕向城池,和士兵一起攻城。

  百姓們或哀嚎垂淚被刀劍逼迫著前進,或跪地不前乞求饒恕,但卻無濟于事,換來的是更加暴虐的鞭撻和怒罵。

  守城兵卒不會因為敵軍中有百姓就放棄抵抗,進攻軍隊不會因為百姓可憐就不讓她們前進,這對于無數被驅趕的百姓來說,簡直就是一場噩夢!

  “殺!殺!將士們給我殺!絕不能讓這些賊軍沖上來!只要我們能守住,節度使大人的軍隊就能來援!”

  滿身是血將軍一邊拔劍劈斬不斷沖上城頭的敵卒,一邊高聲大喝鼓舞人心、激勵士氣。

  “城南失守了!失守了!”

  一個慌慌張張的小兵從南面城墻跑到這里大叫。

  如此令武將勃然大怒,他的一番作為全做無用。

  一劍刺死了這個吶喊的小兵后,濺了一臉血的武將咆哮道:

  “放屁!此人死不足惜!城南有我莫校尉鎮守,固若金湯,誰能攻破?”

  就在這時,一個氣喘吁吁的小卒從城后上來,大叫道:“鐘將軍!鐘將軍!”

  “誰叫我?你?何事!”

  武將來到這名小卒面前瞪大眼珠喝道。

  小卒看了看四周,顫抖著臉頰,低聲告道:“鐘將軍,我是節度使大人的中軍斥候,特來告知將軍,節度使大人在來援的路上中了賊軍大將童離遠的埋伏,我軍大敗,大人死于亂軍之中。”

  “什么?主公!!”

  武將如遭雷擊,瞪大銅鈴般的眼睛,不可置信。

  緊接著,踉蹌了兩步的武將悲呼:“清河軍...我清河軍...完了..”

  與此同時,城下一片高呼:

  “城門破了!破了!”

  無數黃巾士兵涌入城池。

  “小兄弟,怎么回事?”

  拉住這條大道上無數逃亡百姓中的一個,劉錚溫和問道。

  “你放開,放開我!”

  少年郎本想掙扎扯開劉錚,但發現怎么也掙脫不了后急道:“你還留在這里作甚?黃天軍正到處抓人攻城,不想死就快跑吧。”

  “攻城?”

  松開了少年郎令他慌張而去,劉錚目光瞟向遠方,一縷元神之念釋放而出。

  片刻后,他明白了怎么回事。

  “黃巾...嘖嘖,正要找你們。”

  徒步向前,逆行人流而格格不入。

  神奇的是,不管是大車小車,還是拼命逃竄的百姓,都沒有撞在他身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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