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莉這時端著幾杯茶進來,劉培安連忙站起來:“有勞。”
湯姆端起茶杯:“美國沒有什么端茶送客這種說法,口渴了就盡管喝。”
劉培安有些驚奇,這少年洋鬼子居然連這都知道?對中國如此了解,看來請他來當中文老師并不是心血來潮。
這個時期的中國人,心氣還在,也不會自認低人一等。真正從自大到自卑階段的,其實是19世紀后期。不過,這種心膽俱喪也只是一部分人。到這個階段,真正的中國脊梁才浮出水面,那就是億萬普通中國人。
后來的天降猛男團,都是這個時期誕生的。
首當其沖的,就是義和團。
作者君認為,19世紀最霸氣的口號,就是“扶清滅洋”,沒有之一。
無論滿清如何得國,此時它都是代表了中國,滿清用的是儒家,行的是科舉,與歷代并無本質差別。
所以,“扶清”跟后來的匡復中華又能有多少差別?最多就是“滿清不行,那就滾一邊呆著去”這樣一種區別。
“滅洋”就更簡單直接舉世皆敵又如何?老子要滅了你們全部。
看看那個碑文,特意提到了1840年。
可見,不同波次的猛男們之間雖然可能存在鄙視鏈,不過很明顯雖然是第九個饅頭吃飽了,但前八個也不是白吃這種道理他們肯定是明白的。
實際上,三元里的老鄉們用農具展示過中國人民的肌肉鴉片戰爭戰場殲敵數統計,三元里排第三。
這導致英國人后來只敢打清軍,卻下令嚴格軍紀,不要去招惹中國老百姓。
這些戰爭里,英軍打清軍,老百姓在遠處看熱鬧才是戰場的常態。
然后打完了,清軍敗走,英軍掏錢向中國老百姓買吃喝。這場面滑稽不?
據說中國軍閥混戰時期,有個外國人膽子比較大,喜歡去采訪那些占山為王的土匪強盜。
土匪們兇惡,但很有理想。不止一個土匪頭子對他說,他們在等待一個“明主”出現,想要跟著他打下一個太平盛世。
后來的抗美援朝,很多部隊其實是土匪們整編來的,那時的朝鮮,沒有土匪,沒有共軍,沒有國軍,只有中國軍人。
這千千萬萬可能大字都不識一個的中國脊梁才不會心膽俱喪。
所以1858年,落魄的劉培安心高氣傲才是正常的。在他眼里,中國之外還都處于“蠻夷”級別。自身還處于盲目自大狀態。
兩人又閑聊了一會,湯姆就敏銳的發現了這一點。
于是湯姆問道:“我聽說如今的中國軍隊不堪一擊,列強在中國如入無人之境,是什么原因呢?”
劉培安道:“無非是憑借船堅炮利而已。”
湯姆笑了笑:“這軍艦可開不到陸地上吧,劉先生不要敷衍。”
劉培安可沒見過洋人軍隊,甚至太平軍也沒見過。他的回答,其實是這時滿清官方的主流看法。
劉培安也不爭辯,問道:“東家是如何看待的?”
湯姆道:“你來這里有半年了吧,猜猜,開拓團能動員多少兵力?”
劉培安道:“有人跟我說動員數萬人馬不成問題,不過顯然這是夸大其詞。這里地廣人稀,在下以為,5千1萬還是比較實際的。”
這不能怪劉培安,他多數時間都在工地干活,沒空去其他地方考察。
湯姆懶得告訴他:“以后你就知道了。不過,我可以肯定的告訴你,如果7000英軍來我這里,我一個不落的全殲他們,用不了五天。”
陳胖子笑道:“我猜三天就差不多了。”
湯姆不悅:“動員集結還有行軍,都是要時間的。”
劉培安:“…”
這個人暫時只能當個中文老師,湯姆在心里下了結論。他沒理會劉培安的臉色,摸出懷表看了看。時間還早。
“我對中國的文化很感興趣,當然要先學漢字,所以不如現在就開始。如何?”
劉培安:“…這樣吧,我先寫一些漢字,東家先照著寫一寫,認一認。不過,我沒有系統的學過英文,很多單詞也…不太熟…會說不會寫。”
湯姆:“…”
三人來到書房,劉培安驚奇的發現,這書房里筆墨紙硯一個不少,還都是上等貨色。還有不少中國舶來品陳列其中,看來這洋少年喜愛中國文化,所言非虛。
劉培安也不客氣,他準備一番,在硯臺里加了點水,把墨磨了磨。提筆時,一股自信頓時冒了出來,氣勢不凡,然后在紙上寫了個“一”。
湯姆:“…”
這一字寫的真不錯,看來這位書法上的有些造詣。湯姆以前也練過書法,不過那算業余愛好,跟這種從小就勤學苦練的人完全不在一個等級上。
劉培安又寫了個“二”。
湯姆:“…”
劉培安落筆又寫了個“三”。
這是把老子當六歲兒童教?
湯姆連忙道:“這幾個我認識,請先生來,是想學點復雜的漢字。”
劉培安看了看陳胖子,恍然:“原來有些基礎,如此甚好。”
提筆寫下:“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
劉培安用英語解釋了一下,不過英文簡陋,難以達意,12個漢字他解釋了老半天。
湯姆心想,這不是自己折磨自己么,不如快點結束,早點開飯。
“難怪中國人固步自封,逐漸落后于世界,這世界觀就有問題。”
劉培安愣了,然后怒了。這小洋鬼子,大言不慚。
他拿著毛筆指著湯姆:“什么?你倒是說個子丑寅卯來。不然…”忽然想起來這是自己老板,頓時停住。
湯姆也不在意,笑道:“人之初,無善惡。這才是符合實際的。”
“無善惡?”
“是的,無善惡。為了更好生存,人才會有自私自利不擇手段等等行為延伸出來的善惡之分。”
劉培安用中文冒出一句:“無善無惡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
湯姆還真沒聽說過這個:“啥意思?”
劉培安道:“你的看法并不新鮮,中國也有古人有類似的觀點。這句話就是他說的。”心想,蠻夷就是蠻夷,無論他是如何喜愛中國文化,也不可能知道中華文化的博大精深。
劉培安頓時又自大兩分。
不料湯姆笑道:“要么善,要么惡,要么無善惡,要么善惡一體,古往今來這么多古人,當然會有人觀點跟我一樣,沒不一樣的才叫稀奇。”
劉培安一想,也對啊,自大的心態又正常了一點。
“倒也言之有理。”
湯姆道:“這些東西算是哲學了,可惜并不能富國強兵,如果中國人把這種勁頭用在科學上,可能世界就會大有不同。”
“科學?”
“中國人就沒想過英國人怎么就船堅炮利呢?中國難道不能也船堅炮利?我認為,根本原因就是不重視科學。”
劉培安不滿:“中國人才濟濟,自然有人研究這些。”
湯姆道:“時間差不多了,先去吃飯,明天下午再說吧。”
這小洋鬼子有些看不起中國啊?
如果不能露一手,震住這個小洋鬼子,枉為人師。
“今天第一次上課,我送東家一幅字吧。”
劉培安自從舉家死于戰亂,一路顛沛流離,心情郁悶,如今流亡海外,為糊口什么工作都做過。即便如此,骨子里依舊有些傲氣。這種心情之下,書法自然不同。
他鋪開一張紙,提筆龍飛鳳舞:
黃金錯刀白玉裝,夜穿窗扉出光芒。
丈夫五十功未立,提刀獨立顧八荒。
京華結交盡奇士,意氣相期共生死。
千年史冊恥無名,一片丹心報天子。
爾來從軍天漢濱,南山曉雪玉嶙峋。
嗚呼!
楚雖三戶能亡秦,豈有堂堂中國空無人!
這首了陸游的詩寫完,劉培安上下看了看,心里非常自得,感覺自己的書法又進了一步。
然后他就聽見湯姆的聲音:“劉先生,這是你作的中國詩詞么?看上去不錯,先放著吧,走,吃飯吃飯。”
湯姆一馬當先,溜了,陳胖子緊隨其后。
劉培安忽然覺得心情更郁悶,這小洋鬼子他不懂欣賞,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