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郁陰霾的天空灌鉛般的沉重,淅瀝小雨飄打著,通過辦公室開著的窗戶,隱約能聽到水滴碎裂蠕動的悉索聲。
網格落地玻璃窗的高層寫字樓建筑,分化成網格狀的辦公空間,緊密排列成網格狀的工位,格子里佝僂低頭的人們。
窗外雨點淋漓的狂響,也被鍵盤敲擊的死寂給扼殺。
“媽逼!”
看著手中的文件,我惡狠狠的朝著辦公室門口遠去的身影,發出令人膽寒的怒吼。
這屬于底層勞動人民歇斯底里的咆哮,足以令任何一名道貌岸然的虛偽壓迫者膽戰心驚。
當然,是在心里。
畢竟,我還不想丟掉這份讓我蛋疼菊花緊從頭到腳患上二十多種職業病的狗屁工作。
毫無例外,又是一天照常的加班生活。
自從來到這家公司,我就不知道正常下班是個什么狀況。
一個星期上七天班完全是常態,996已經無法讓人感到幸福了,007才是各位慈善家的追求目標。
我正沿著正道的光,在諸位勤勞致富的先富者的卓絕指引下,穩健的向著007的康莊大道邁出堅實的步伐。
誰讓吃苦耐勞是我們的金字招牌呢?
從小時候起,我就被大量灌輸吃苦耐勞的傳統美德,并以此為精神動力,在苦難之時死死支撐能耐,滿懷憧憬的扛過一個又一個難關。
直到我成為一名魔怔中年之后,我才陡然醒悟吃苦耐勞他媽的根本不是什么美德,這是剝削者制造的輿論謊言,誘騙那些無知的韭菜成為任勞任怨的干電池。
看著玻璃窗外被分割成一塊塊的世界,我由于壓力過大早早退役的秀發變得更加單薄了幾分,五顏六色的LED熒光屏上光鮮亮麗的明星投影照亮了我睿智的腦門。
在看清了現實之后,勤勞致富的口號已經無法喚起我內心的激情,真正能往上爬的人,并不是像我這樣老實木訥的老黃牛,而是那些狡猾似狐貪婪似狼,透著精英氣息的圓滑男人。
在這無數高樓大廈拼合而成的大都市中,各種貸款無情盤剝著我可憐的薪酬。
這些數字背后是牢不可破的社會家庭責任觀念。
車、房、保險、學費、補習費、化妝奢侈品…
一輪扣款下來,剩余的數字無比空虛,就像我早已被掏空的靈魂。
閑暇之余,我翻開冰冷的手機屏幕,大量推送信息迫不及待的沖擊著我疲憊的眼球。
一如既往,人們并不關心兇殺案和貧困問題,他們在意的是哪個名人傳出緋聞,電子產品和虛擬軟件的發售。
他們居住在房地產公司的商標住宅,坐在家具公司的新款沙發上,啃著世界連鎖的快餐食物,用著科技公司的電子產品。
目睹著,自己所推送的,滿足他們口味的幻覺。
這就是現實,人們滌蕩在時代潮流中,被信息化的世界推搡著追逐時尚,你追我趕的追逐著熱點,似乎只有在這樣的過程中,才能不被時代拋下。
在這樣的過程中,人們逐漸喪失了生命的活力與悸動,成了符號和數據。
構成人的,不是矯健有力的肉體,而是各種品牌聯名的假想軀殼。
我左右環視,這死氣沉沉的世界,見不到一個活物。
或許這個世界最大的問題并不是道德的淪喪,而是像自己這樣一類入世已深的人,已經失去了思考的權力。
斜陽下的天空黃紅混濁,通過辦公室開著的窗戶,能瞧見天空的色彩,如同劣質水粉畫一樣的油污。
網格建筑,網格空間,網格工位,佝僂低頭的人。
我攥緊頭上所剩無幾的頭發,努力思索自己到底是個什么玩意。
吃著冰冷的外賣,我覺得自己就是個會敲鍵盤的X巴,除了干活繁衍后代以外腦子里什么都沒剩下。
人是社會的動物,現代社會將我們鑄造成了現在模樣。
環境和基因,決定了生物的表現型,這是簡單的生物學基礎理論。
可想而知,既無法決定基因,也無法改變環境的我們,早已注定成為現在的樣子——被工作與生育來回碾壓剝削的機器。
看了一眼周圍被隔板圈住的人們,他們麻木空洞的眼神早已被掏干了魂靈,想必顱內容物產生的想法應該和我相差無幾。
還好,大家都差不多。
幸福和快樂是個比較級的詞匯,需要通過對比建立在他人的痛苦與不幸之上。
想了想街上衣衫襤褸的乞丐和那些吃不上飯的窮狗和難民,渾渾噩噩的日子好似也變得安逸幸福起來。
最起碼我已經完成了人類最重要的任務,組建了屬于自己的家庭并成功繁育了后代。
這是至關重要的,在人生價值上,我已經成功戰勝了國內千千萬萬的大齡單身男女,雖然生活的壓力讓我喘不過氣來,但我至少沒有淪為一個喪失人生價值的廢人。
成家立業,結婚生子,這是最重要的,我已經成功了,余生的一切,不出意外就是沿著這條價值軌道繼續走下去。
但現在這條道路上,出現了一點小波折。
我的妻子是一名有著與我不對等容貌的女性,一般來說,這樣的女人和我這種其貌不揚的工薪男基本不會有什么聯系。
但世界有時候也會給我這樣的人一點驚喜,我和她經人介紹認識后,沒過多久就領證了。
可能是她之前感情道路曲折坎坷的緣故,她說她就喜歡我這樣老實憨厚的人。
在這之前,我一直認為老實是個缺點,但打那以后,“老實”這個詞開始在我心中熠熠生輝,猶如信仰一般讓我將其堅持下去。
但人類的嫉妒心讓我感到不安甚至憤慨。
“接盤”“外圍”之類的詞匯開始頻繁出現在我耳邊。
這個社會究竟是怎么了?難道就沒有一點積極向上的盼頭嗎,對感情道路坎坷的女性包容度如此之低,簡直就是封建思想。
我并不在意這些流言蜚語,我認為人還是應該心存善念,往好的方面想的。
池田君是和我同一個辦公室的同事,身材肥碩,雙眼虛浮,一臉腎功能過度使用的樣子。
年過三十了,依然處于單身狀態,每次看見他,把自己的境況與他對比,我就感受到自己的人生價值得到了肯定。
也許正是如此,我和他的關系還算融洽。
當面對人生境遇較自己更為劣等的存在,一般人都會放下過度的戒心,產生一種放松愉悅的心境。
上個禮拜加班的時候,他突然一臉肅然的對我說道。
“西君,說起來有點下流,但我覺得我有義務告訴你,我昨天看了男女一起運動的視頻…”
面對這種奇怪的話題,我自然不想與他過多交流。
“咳咳,池田君,作為一名單身成年男性,這并不是什么錯誤的行為,不需要感到愧疚。”
然而他千層面般的肥臉微微顫抖,有些難以啟齒的囁嚅道。
“不,西君,我是想說女主好像是你老婆,但男主并不是你…”
一瞬間,我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了,但接下來的話更令我錯愕。
“準確的說,應該是男主里面好像沒有你…”
呼吸困難,顱壓升高,意識開始恍惚了起來。
一整個晚上,我都在研究池田君給我的視頻。
看到淚水模糊,我依舊無法否認里面的女性不是我老婆…
正當我神智恍惚之時,一個終極的選項出現在了我的腦海。
此時此刻,隱藏于體內的雙螺旋成為了我最后的堡壘。
正當我企圖偷偷進行DNA鑒定時,我突然發現了一個駭人聽聞的事實。
就在上個月,我所在的廣坎達地區竟然通過了一項令人發指的規定——原則上個人不能做親子鑒定,要單位申請才可以如果個人硬要做親子鑒定,要滿足以下條件:不違背社會公德(以離婚為目的);要女方、岳父母同意才能做;法院不會認可你自己申請做的鑒定結果;提取材料要合法(偷偷扯孩子一根頭發,不給你做);孕婦不能做親子鑒定(生下來吧)…
“我操你媽!!!”
一拳撼碎顯示屏,我已怒不可遏。
熱血,在我體內不斷翻涌。
丟下池田君與一眾呆愣企鵝般同事的驚駭眼神,我奪門而出,逃離這個培育牲口的恐怖世界。
最終,我拿了我兒子的頭發,在一個非法機構中進行了DNA鑒定。
一個星期后的今天,是出結果的日子。
我還記得高考成績出榜的那個夜晚,我懷著忐忑的心情一點點揭開自己的成績,那種緊張恐懼焦灼希冀混雜的心情,我此刻正以近乎翻倍的程度再次體驗。
顫抖的手緩緩抽出檢驗報告單…
確認無血緣關系 畫面開始逐漸泛白,耳邊的聲音模糊了起來。
所有感官逐漸融合成一片真空的區域。
升華,激蕩,一切感官逐漸開始變得放肆起來。
像是漫步云霄,像是沉浸在深海,我的大腦像是浸泡在平行宇宙的液體中,變得狂暴而安逸。
生命中的一切好像全部失去了意義,在極度的絕望中,所有的東西仿佛都變得不再重要。
一生的經歷在我腦內飛速閃過,我突然發現我其實早已死去。
我的靈魂在各種價值觀的桎梏中,早已脫離了這具軀殼。
明明二十歲就死掉的人,卻要七十歲才埋。
人生在世難道就是為了浪費時間嗎?
但,神奇的,于飄飄然間,我仿佛得到了從未有過的自由與安逸,那曾經死死壓抑住我的一切,不斷躁動在我耳畔的催促聲都變得脆弱無力起來。
我似乎獲得了新生,在這種安靜的狀態下,重新獲得了思考的能力。
一切束縛著我的枷鎖全部失去了,我是如此的輕逸飄然,就像飛翔在遼闊天空…
“哦!啊!咦——呃啊啊!咕嚕嚕——咚!啊啊啊!唔!吔!”
恍惚間,一腳踩空的我從樓梯上直接滾了下去,手腳頭背肩膝肘狠狠的在臺階上瘋狂碰撞。
劇烈的疼痛,在軀體內激蕩。
就這樣重啟吧…
希望能重開到貝鷗住大豪斯,恰戰斧牛排…
在心中,有一個聲音如是疲憊的說著,如釋重負。
加入游戲吧 恍惚間,出現在我面前的,是一枚恍惚不定的奇怪懷表。
不,是一名讓我不寒而栗的上等人。
對方和我完全不是一個次元的生物,在他面前,我像是一只未曾進化啟智的猿猴般低等。
“什…什么游戲?”
“一個你可以重新作出選擇的游戲。”
顯然,這是不容拒絕也沒有理由拒絕的游戲。
人生已經如此,還有什么好值得留戀呢?
“那么開始之前,說一說你想要的通關獎勵吧。”
猛然抬頭,我露出豺狼般狠厲的目光,惡狠狠的說道。
“我只想狠狠的痛快一把,是的,絕對不要再過這種狗…”
天旋地轉,沒等我把話說完,游戲似乎就已經開始了。
呃,我是誰?我為什么會在這里?我要干什么…
從一堆麻袋上蘇醒過來,我像剛睡醒一般意識有些恍惚。
“萊特!別愣著,快搬貨!媽的,你這呆瓜也好意思出來混,別他媽給我拖后腿啊!”
坐在高高的麻袋上面,我露出了困惑而深邃的眼神。
仿佛墜入哲學的無邊宇宙,這三個問題縈繞在我腦海揮之不去,令我沉思。
我是誰?
我從哪里來?
要到哪里去?
這三個問題讓我的眼中產生深邃的目光,像一位哲人一樣深邃的思考起來…
很快,我記憶起了自己的身份——某經濟作物提取物運輸組織的成員。
但好像有什么東西想不起來了…
不論怎樣…
這算是重啟了嗎?
“我操你媽!你是不是想死啊!萊特!我們現在是在走私運黑貨,你他媽的現在思考你的婊子媽人生啊!快他媽把貨丟過來!”
不管了,運貨要緊,這批貨可是老大從那幫黑佬手里進購的拳頭產品,要是出了差池基本就不用在這片地盤混下去了。
“嗷嗚,你們這些下賤的人類,居然敢出現在這里,全部給我拿下!”
突然,我眼中出現了一些暗褐色的生物,這些生物的腔調像狗一樣,長得也很是怪異,像是狗,卻又有幾分蜥蜴的味道。
它們的頭顱跟狗一樣猙獰丑惡,身上卻有著蜥蜴的鱗片。
總而言之,它們是不折不扣的畜生。
我周圍的同伴紛紛驚恐的大聲吶喊道。
“操!是狗頭人,快跑!”
“馬勒戈壁!這幫畜生吃黑貨!這筆賬沒完!”
“喂喂!別丟下我啊!等等…啊!”
該死的…
看來這一次重啟…
我連畜生都不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