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娜姨姨,你的姓氏是什么呀。”
“亞德里恩呀。”
“亞德里恩是爸爸的姓,可艾莉娜姨姨原來的姓氏是什么呀?”
坐在艾莉娜身邊的小姑娘仰著頭,一臉好奇的樣子,漂亮的藍色眼睛在陽光下一閃一閃的,尖尖的長耳朵一動一動的,好看極了。
小姑娘身上穿著的鵝黃色的裙子,露出半截細嫩的小腿,在青青的草地上一晃一晃的。白色的棉襪外套著棕色的小皮鞋,走起路來會有噠噠噠的響聲。
“嗯…原來的姓啊。”艾莉娜歪著頭想了想,而后取出紙筆,在紙上寫下一串好看的花體字符。
“艾莉娜·維斯孔蒂。”
“姨姨,維斯孔蒂,維斯孔蒂是什么家族啊?”
小姑娘有問不完的問題,她的姨姨們總是有不同的方法去解決。
如果是卡羅琳,那么現在小姑娘應該被一堆白骨小狗攆著跑,邊哭邊笑邊跑;如果是米莎,那伊琳達應該根本找不到她。
也只有艾莉娜會好好地聽小姑娘講話,和她一起坐在草地上涂抹繪本。除了媽媽之外,伊琳達最親的就是艾莉娜姨姨,甚至比媽媽還親。
畢竟媽媽還會使喚她,會打她的小屁股,艾莉娜姨姨可從來不會。
“維斯孔蒂啊…”
艾莉娜向后捋了捋自己金色的長發,向后倒在樹藤編織的網上。
“維斯孔蒂是一個,嗯,沒什么了不起的家族,也許一百多年前了不起過,不過后來…”
她忽然有些恍惚了。
維斯孔蒂,維斯孔蒂…
自己的姓氏,不知何時,已經變成一個極其遙遠的東西了。
她開始想不起自己過去的斑斑點點,并不是因為她的記性不好,而是童年的生活和現如今的對比實在太過強烈,記憶自然而然地將美好的現在不斷地放大,而忽略那可以說是痛苦的童年。
她回憶了很久,才緩緩地開始講述:“我的父親…是一個非常,非常,非常普通的人。”
“維斯孔蒂家曾經輝煌過,但隨著曾祖父死在北疆,維斯孔蒂家便逐漸沒落。家里欠了不少的錢,最后連封地都賣了,我想想,大概是在,嗯,斯威帕地區附近?我記不清了。”
艾莉娜確實記不清了。
那已經是她五歲之前的記憶了,五歲之后,那個平凡普通的男人與她的爺爺、帶著她的母親一同離開了維斯孔蒂家的封地。
“我們住在一個很窮的村莊里,用剩余的錢包了一塊地,結果那兩年收成都很差,又有討債的人追過來了…”
“后來父親和爺爺就去很遠的地方當雇傭兵,被那些討債的人帶去的,我和母親流浪在斯威帕附近…嗯…”
艾莉娜斷斷續續地說著,忽然看到伊琳達的小手向著自己的臉上伸來,忙半坐起身,卻發現小姑娘一副委委屈屈的神情,嘟著嘴小聲說道:
“艾莉娜姨姨,你不要哭,我不問這個了…”
“啊,我哭了嗎?”艾莉娜慌忙伸手去摸臉,居然真的有一道淚痕從她的眼角滑落,這淚水滑落的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是因為十幾年前那個孤身的自己,經常默默流淚嗎?
“姨姨以前一定過得很不開心吧。”伊琳達一扭一扭地擠到艾莉娜的懷里,她才十歲,還沒有長個子的趨勢,雖然艾莉娜的身高再也沒有動過,不過伊琳達還是比她矮了不少。
“以前…也沒有說多不開心吧。”艾莉娜搖了搖頭,“和伊琳達沒有關系啦,倒不如說,我還是很感謝自己的這個姓氏呢。”
“為什么呀?”
“因為如果我不姓維斯孔蒂的話,那一天,也沒有可能遇到你爸爸呀。”艾莉娜伸手刮了刮伊琳達的鼻尖。小姑娘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小小年紀的別的沒學好,聽八卦的本領卻掌握得淋漓盡致。
但米婭的聲音卻在這時候響起:
“伊琳達,伊琳達,該到午休的時間了。艾莉娜,讓伊琳達來睡覺,你別太寵著她了。”
米婭優雅的身姿出現在視線中,伊琳達立刻一溜煙爬起來。她可不敢忤逆自己的媽媽,只能戀戀不舍地向艾莉娜央求道:“艾莉娜姨姨,等伊琳達睡醒了再講給我聽哦。”
“好”艾莉娜向她揮著手,看著小姑娘一路跑遠,這才站起身。
只是一時間,她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
她已經無所事事很長一段時間了,自從嫁給了西里爾·亞德里恩之后,身為新神的家屬,自然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樣,隨便地在西利基軍中拋頭露面——
而且,以現如今輝耀王庭的勢力,至少五十年內各地都沒有爆發戰爭的可能。就連西利基都因為要削減開支,裁掉了大量的部隊。當然,以西利基的實力,自然能為他們找到后續的工作。
但艾莉娜卻沒有事情可做。
當新神的妻子的生活是如此地閑適,以至于前幾年一直手不離劍,在整個軍隊中都能排在最勤奮的士兵前列的艾莉娜非常地不適應。
現在的她再去練習自己的武藝,試圖提升技藝已經沒有意義。她的境界停留在職業級的巔峰,沒能再進一步,這是她個人天賦導致的。
但這也已是絕大多數凡人窮極一生所能抵達的最高的境界。
她非常清楚,自己就是一個凡人,一個相比起西里爾身邊其他妻子,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凡人。她的出身平凡,她的天賦平凡,她認可自己的平凡,并且對自己的平凡沒有絲毫的不滿。
總有人是平凡的。
她已經是平凡人中最幸運的一類了,她也認可自己的好運,并且認為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好運的人之一。
如果她的運氣不好,就不可能在那個地下洞穴中遇到西里爾,不可能從龍巫妖的手下幸存——不,她那個時候甚至沒有看到龍巫妖的可能,因為光是巫妖給予她的精神壓力,就已經將她壓垮了。
但她也在迷茫著。
因為她似乎沒有什么自己想做的事情。
曾經的她為了完成祖先的遺愿而來到北疆,后來的她為了感謝西里爾而一直跟隨在他的身邊,希望自己家能夠成為他身邊一個有用的人,不會拖后腿,在戰斗力幫得上忙。
可到了現在,已經不需要戰斗了。米莎小姐每天需要進行繁雜的禱告,向丈夫,也是這個世界的新神祈禱,還要完成一系列下屬教堂的對接;卡羅琳已經成了輝耀王庭的“大智者”,雖然她看起來依然是不太聰明的樣子,但沒有人能夠否定她的實力與智慧,她三天兩頭在拉羅謝爾到處跑,靠著傳送門每晚準時回來吃西里爾的烤肉。
米婭更是和清閑不沾邊,養育伊琳達就已經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更何況還要寫書——沒錯,現如今已經是超凡境界的法師小姐是西利基法師學院的教材編寫者,每天都忙得要命。
只有她,真的沒事情做。
她開始發愁起來了。
十年的時間并沒有讓她的容貌發生多少的改變,身高的限制令她始終看起來和少女沒什么區別。她一手抱著手臂,一手扶著臉頰,憂郁地在庭院里走來走去,忽然產生了一個想法。
于是她抖了抖空間手環,摸出了一塊黑色的斗篷。
赫默的旅行衣。
這件裝備最終還是回到了艾莉娜的手中,雖然她也沒有什么使用的場合,但這畢竟是維斯孔蒂家流傳下來的寶物。
而經過西里爾的改造,這件斗篷現如今已經能夠實現長久的隱身,而非是短暫幾秒的瞬隱。
她披上了黑色的斗篷,悄無聲息地走向西里爾的房間。
房間的門沒有關,她從門外向里看去,米莎正在向西里爾匯報著這一天各地信徒的情況,沒過多時米莎便從房間里走了出來,而艾莉娜趁機鉆進了房,悄悄地站在西里爾的背后。
西里爾的桌上不再像是以前當領主那樣,堆滿了大量的公文,現在也沒有公文給他去審閱。不過依然有幾摞羊皮紙堆放著,上面畫著復雜的圖案,配字是“新白環體系”之類的艾莉娜看不懂的東西。
現在是下午兩點,這個時候的西里爾都會做些什么呢?
艾莉娜期待地看著西里爾的動作,雖然身為西里爾的妻子,她對自己的丈夫處處都熟悉無比,但真要像這樣細致地說出他的習慣…
或許只有米婭小姐能夠做到。
她看著西里爾在桌前那堆羊皮紙上又寫寫畫畫了一會兒后站起身,似乎是要活動身體,正打算躲開,卻發現對方居然正好朝著自己站的方向走來,接著伸出雙臂,一下子就虛摟住了自己。
“我親愛的艾莉娜,你穿著隱形衣躲在這里,是想干什么呢?”
呀,暴露了。
艾莉娜撇了撇嘴,將隱形衣摘了下來,抬起頭看著西里爾。
“只是覺得有些無聊,就想看看你在做什么,有沒有什么,嗯,我能幫得上忙的。”
艾莉娜的理由讓西里爾笑出了聲,他拉著艾莉娜的手到床邊坐下,摟著艾莉娜的肩,讓她靠在自己的身上。
“艾莉娜呀艾莉娜。”他輕聲說道,“都這么多年了,你怎么還惦念著這個呢?”
“啊?”
“不要總想著要為我做什么,我可是這個世界的新神。”西里爾微笑道,“應該是你們想做什么,然后我來幫你們實現才對。”
“這是非常合理的事情,不是么?”
“你是我的妻子,可不是我的附屬物。”
“可,可…”艾莉娜的聲音輕的像是蚊子叫,“我想不出來有什么是我想做的呀。”
“這倒是個問題…”西里爾深思著,“嗯…不如,你可以嘗試寫寫東西?”
“寫東西?我的文學水平可差了…”
“這很簡單,可以去法師學院里找奈若拉學習,她會教給你的。”西里爾歡快道,“相信我吧,去寫點什么,說不定你就越來越感興趣了呢?”
“如果不想寫東西,那可以去畫畫,可以去學習音樂,你不用整天待在這里。”
“但米婭小姐經常很忙,沒空陪伊琳達…”
“伊琳達也已經長大了,哪有天天纏著你玩的道理。”西里爾忽然輕笑了起來,“還是說,你想自己生一個?”
“生…呀!”
艾莉娜低聲叫著,耳邊只聽到西里爾的碎碎低語,“說起來上一次聚會的時候,又被伊文斯瞧不起了,說我空有那么多妻子,卻只有一個孩子。就連阿茨克的孩子都比我多,你說說看,是不是應該…”
艾莉娜的臉已經紅透了。
面對西里爾,她習慣做一個接受者,無論在何時。
天黑了。
艾莉娜從被子里探出頭,漂亮的金色長發有點凌亂地黏在身上,她慢慢穿好衣服,身體還有些酸痛。
但她卻感覺自己的頭腦,前所未有的活躍。
“是啊,就像西里爾說的那樣,寫點東西,至少試一試?”
第二天,她進入了西利基法師學院。
而三年后。
艾莉娜穿著柔軟的連衣裙,坐在草地上。身邊坐著伊琳達,伊琳達的懷里抱著艾莉娜的孩子,一個有著金色卷發的漂亮的小男孩兒。
他們的身邊,是堆積如山的信件,每一封的寄送對象都是“赫默”。
“赫默老師,很榮幸能夠閱讀您的著作《向著群星的少年》…”
“赫默老師,您的作品激勵了我斯蘭達爾學院的孩子們,在此修書一封,以表感謝。”
“赫默老師,赫默老師。”伊琳達嘻嘻嘻地笑著,“艾莉娜姨姨,沒想到你寫了三年書,居然真的能夠寫出名作呀。”
“瞎說什么呢。”艾莉娜嗔怪著戳了一下伊琳達,“我就是隨便寫寫的。”
“可這都進入學院必讀書目了呀,艾莉娜姨姨,你看我今年的教科書清單,就有你的書。”伊琳達露出絕望的神情,“啊啊啊,而且聽高年級的學長學姐說,這本書還要背誦很多段落!”
“背誦,這有什么可背誦的。”艾莉娜嗤笑道,“可別拿你姨姨尋開心。”
“真的真的,他們都說,這位少年是偉大的永恒之神的縮影,是每一個行走在諸神輝耀之下的勇者的寫照,只有真正懂得永恒之神真意的人,才寫的出這樣偉大的作品…”
伊琳達說得興高采烈,卻沒發現,自己身旁的艾莉娜姨姨的臉已經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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