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的溫暖讓人感覺不到這是一個寒冷的雪夜,就像拉羅謝爾的寧靜與平和,也讓人感受不到終末正在降臨的危險氣氛。
他聽著火爐里火星噼啪迸濺的聲音,這種白噪音讓姑娘們都逐漸困倦,起初還各自捧著茶杯說著話,沒過多久,就紛紛歪過頭,逐漸睡了過去。
于是屋內也徹底安靜了下去,就像是后半夜又遭遇大雪的西利基,跨年的歡愉沉默在鵝毛大雪中一樣。
西里爾看著安靜的屋內,莫名地有一些恍忽。
眼前的這幅場景,予以了他一種極其強烈的既視感,似乎很久以前也是如此…
是了,是在差不多兩年前,不,已經是三年前了。
他們從北疆的風雪中走出,走向南方,走向索爾科南,在精靈小姐加入隊伍中后,似乎便經常有這樣夜談的畫面。
只是那時候大家都不會這樣放開地睡下,而是睡眼惺忪地互相攙扶著。那時候卡羅琳還是小小的一只,米亞小姐便左手拎著卡羅琳,右手臂彎里夾著艾莉娜,搖搖晃晃地回房間去睡覺。
那已經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他站起身,從每一位姑娘的面前走過,他的動作悄無聲徐,只是在那火爐暗澹的光下,端詳著她們一張張精美的容顏。
他知曉她們的脾性,知曉她們的柔軟,當清理污穢帶來的麻木積累過量時,她們總是能夠及時給予他心靈與肉體上的呵護。
這樣一個個美麗的存在,應當屬于一個平靜而美好的時代。
他站起身,推開門,走出了房間。
房間的門外,那穿著一身白色大衣、圍著雪狐絨毛圍巾的女人正靠著圍欄,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尹文潔琳來曼。”西里爾皺起眉,“你來干什么?”
“現如今的拉羅謝爾女王都來到了西利基,我難道不能來么?”
她夾著一根長長的煙管,深吸一口后,抬起下巴,優雅地在昏暗的走廊里吹出一朵朵煙圈,而后向著屋內探了探頭。雖然西里爾擋得算是及時,但還是得到了她調笑的目光。
“一次四個?沒看出來…”
“不會說話可以不說。”西里爾冷漠地掃了她一眼,而后反問道,“到底有什么事?我記得你本來應該在帕蘭尼亞的邊境線上…”
大約是三個月前,鳶尾奔向了帕蘭尼亞與拉羅謝爾的邊境線,想要在那里尋找一些針對污穢的線索,那里設備缺乏,雖然有維德家族的支持,但按理來說也不會那么快出成果。
“我給你帶回來了一個人。”鳶尾瞇著眼,“你可得好好謝謝我,我想你一定會樂意見到她的。”
“你說的人呢?”西里爾皺起眉。
“啊,不過被女王先截胡了,應該就在附近才對…”
她轉過身,
踩著高跟,動作舒緩地一路走下了樓梯,又回到了大廳之中。
大廳里,賓客們早已散去,但本已離去的阿納斯塔西亞赫爾曼,卻去而復返,此時依然坐在那張桌前,而她的身邊,則是一名身穿著鎧甲、但看起來并不雄壯的身影。
西里爾步入大廳,從他的視角只能看到那道身影英武的側臉,與散落的栗色長發。
但僅僅是這一幕,也足以讓他辨識出那道身影的身份――
“簡…克里斯汀團長?”
他忍不住驚叫出聲,快步上前。而桌邊的身影也注意到了他的到來,已然起身,手里端著一杯酒,向著西里爾抬起酒杯致意。
“亞德里恩,真是好久不見…已經快三年了吧。”
她看著那站在自己面前、已經高過自己將近一個頭的少年,忍不住勾起了嘴角:“我的眼光果然很好,不過你所做到的事情,卻要遠超過我的想象。”
“克里斯汀團長。”西里爾心中的激動之情實在難以按捺――克里斯汀對他的重要性是他難以言說的,雖然他們相處的時間加起來都沒有一天,雖然他們已經三年沒有見。
但西里爾可以放言:沒有簡克里斯汀,就沒有現如今能夠在1443年的尹始,就已經站在本文明紀元生靈戰力之巔的西里爾亞德里恩。
他所走過的一路都受到了這位女騎士團長太多的影響,無論是自身的實力還是勢力的發展:最初突破職業級的方向選擇,便是因為女騎士團長應對龍巫妖的那一幕而產生的靈感;而沒有銀刃騎士團在北風之塔的遭遇作為說辭,他也沒有成為西利基伯爵的可能。
“丹亞在上,您能夠沒事,是我這一年來聽到的最好的消息。”
他張開雙臂,于是克里斯汀自然地放下了酒杯,予以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亞德里恩,你給我的驚喜,可比我給你的好消息多多了。”
“克里斯汀,你也不用妄自菲薄。”阿納斯塔西亞忍不住開口,“雖然他確實有所建樹,但北方那些事情可都是你靠著一己之力完成的。”
“北方?陛下是說…”
西里爾驚詫地看著阿納斯塔西亞,目光隨即落回了克里斯汀身上,“那傳奇的北方的女騎士,真的是克里斯汀團長嗎?”
“當然。”阿納斯塔西亞像是這一切都是自己所為一般,自豪地抬起頭,“手撕骨龍,掀翻半弦月議會,這樣的事情除了克里斯汀,還有誰能做得出來呢?”
“那…克里斯汀團長,現在的實力等階是…”
“天災――或者說,白塔利安德爾。”簡克里斯汀微笑著看著西里爾,“不過我原本想謀求一下風元素的權柄,沒想到這份力量已經被你先掌握了。”
西里爾尷尬地撓了撓頭,“那你現在的力量是…”
“往空間發展,結合風的力量,衍生出的名為‘瞬息’的要素。”克里斯汀頷首道。
“天災,你也是天災級了嗎?”阿納斯塔西亞驚喜地站起來說道,“太好了,克里斯汀,新組建的輝耀王庭,太需要你這樣的力量支撐了,亞德里恩卿怎么都不愿意多逗留一段時間…”
她話還沒說完,欣喜的表情卻僵在了臉上。
因為簡克里斯汀向著她搖了搖頭,而后退到了西里爾的身邊。
“阿納斯塔西亞殿下,我很抱歉。”克里斯汀微微躬身,“我沒法陪在你的身邊,尹文潔琳告訴我,亞德里恩要前往圣赫爾科恩特,我得與他一同前往。”
拉羅謝爾的女王怔怔地看著自己的知己,也是自己少有的好友,聲音僵硬地問道:
“為什么?”
“我已經從帕蘭尼亞進入奧圣艾瑪的領土過一次,我最遠抵達了圣赫爾科恩特行省所在區域。亞德里恩需要我的幫助――我想我們也無法讓唯一戰勝丹亞的污穢的可能,獨身一人進入最危險的地域。”
克里斯汀語速平緩,像是在陳述一件既定的事實,“至少不能讓過多的因素干擾到他。”
阿納斯塔西亞身體微微搖晃著,最終一屁股坐下,頹然地仰首,長長嘆了一口氣。
“隨便你們吧,確實,你們是正確的――”
接下來話題持續了很久,有關輝耀王庭,有關污穢。
當西里爾和克里斯汀相繼離開之后,阿納斯塔西亞以手臂擋著雙眼,仰著頭,毫無形象地癱坐在那里。
“怎么了,赫爾曼家的女王”
依文潔琳來曼走到她身邊,輕聲問道。
“只是覺得有點無力。”阿納斯塔西亞赫爾曼回答道,“我什么都做不到――雖然我確實做了很多,但這種感覺卻反而更加強烈。”
隨后,她便感受到了來自鳶尾的手臂的溫熱――后者靠在她的后背上,雙臂環于她的身前。
“無力感,是么我懂,我太懂了。”
尹文潔琳來曼輕聲念著,閉上了眼。
就如她兩百年前至今,一直追尋不到那座荷美爾之城一樣,那種傾盡全力卻依然無用的無力感。
她太懂了。
1443年,1月3日。
有了1442年的前車之鑒,這一年的年號早在1442年的12月便已經敲定。
占星術師們連續不停地觀望天象長達十三天,最終他們紛紛在紙上寫下了一個詞語:
神祈。
神祈之年?
什么意思?
又是一個無法從字面意思上來解釋的年號,尤其是和去年1442年的神墮之年聯系在一起看,就更加讓人覺得迷茫。
阿納斯塔西亞并沒有急于返回索爾科南,明明這是輝耀王庭成立的關鍵時期,但她還是固執地留在西利基,天天坐在領主府那舒適的樹藤椅中,看那年輕的侯爵被姑娘們眾星拱月一般地圍著,也不知道究竟有什么意思。
直到1月10日。
雪霽云晴,連番的陰天雪天終于到了盡頭,阿瑪西爾的草原上迎來了久違的陽光。
冬日的陽光依然是那般清清冷冷的樣子,但那并無熱度的光,卻足以讓人們的心都溫暖起來。
而在這晴朗的冬陽下,年輕的侯爵牽著他那匹黑色的夢魔馬,走出了西利基的城門。
沒有公之于眾,甚至沒有告知西利基的高層,知道他要在這一天離開西利基動身的,僅僅只有寥寥幾人。
他站在城門下的陰影里,看著那一眾為自己送行的熟悉的面龐,露出了溫和的笑容。
“蒂法尼。”他開始點名道。
小小的貓娘立刻昂起了頭,她的臉上還露著困倦的神色,但此時強自精神地睜大眼睛,盯著西里爾。
“雖然知道你很迫切地想要提升自己,但身體才是第一位的,不要像莉迪亞雪來那樣過于投入。”
她用力點了點頭,而后靠上前,讓西里爾的手掌在自己的頭上來回撫摸。
“奈若拉。”
而后是有著如瀑一樣黑色的長發的少女,相比之前,她的氣色已經要好了太多。
在融合了灰神的靈魂之后,現在的她在法師一途上高歌勐進――畢竟這可是新紀元新神的身軀,天賦異稟是理所當然,進入盧雷亞法師學院不過一年的時間,已經坐到了導師的位置上。
對奈若拉,西里爾并說不出太多的話語,他想了想,只是張開手臂,予以了后方一個擁抱。
“接下來…米莎。”
接下來是精靈小姐。
她面上帶著平靜的笑容,走到西里爾的身前,自然地踮起腳尖,在少年的面頰上輕輕一吻。
“同族,我所信奉的一切,我的神。”她附在少年的耳邊,輕聲說著,“您的信徒的力量永遠追隨著您,您卷顧著世間,而世間也同樣會予以您其虔誠,希望您務必記住這一點。”
“以及…一定要回來。”
她又是輕輕一吻,而后快速退下,將位置讓了出來。
西里爾摸了摸面頰,這樣的事情已經見怪不怪,不過大庭廣眾之下,未免還有些讓人羞澀。
“艾莉娜。”他很快冷靜下來,繼續點名道。
金發的少女走到他的面前,抬起頭看著他。
三年的時間過去,艾莉娜卻沒有絲毫身高增長的動向,她依然是那樣小巧而堅韌的模樣,無論什么時候都秉持著那一份不屈,就算是在枕邊因為疼痛而流出眼淚的時候,也是緊抿著嘴唇,漲紅了臉,但一個字也不肯多說。
“領主大人。”她只是那樣仰著頭看著西里爾,而后輕聲道:“我們會再見面的,對么?”
“我想應該是的。”
“可我想要一個肯定的答桉。”艾莉娜歪了歪頭。
“好吧…那…我們一定會再見的。”
“拉鉤?”艾莉娜抬起手,向著他搖晃著。
他伸出手,與其相勾連,來回搖晃。
少女這才露出了滿意的神情,而后默默后退到人群的最后,接著轉過了身去。
而最后的,便是法師小姐。
她穿著一身西里爾最熟悉的白色的法師長袍,頭發并沒有精心打理過,帶著微卷,自然地垂落在胸前,看起來就像是往常一樣,沒有一絲一毫的區別。
不用西里爾開口,當艾莉娜退回來之時,她已經自然而然地走上前去,俏生生地站在西里爾的面前。
“米…”西里爾剛要開口,少女已經上前一步,抬起一只手指堵住了他的嘴,uu看書而后抓住了他的另外一只手,緩緩地放在了她的腹部。
“感受到了嗎?維先生。”她輕聲問道。
西里爾睜大眼睛,眼中流露出一絲不可思議,可米亞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只是抓著他的手。
“要活著回來,我等你,我們等你。”
她迅速地松開了手,想了想,又將脖子上的項鏈解了下來,迅速地纏在了西里爾的脖子上,與那枚源初項鏈掛在一起。
那是一枚已經透明無色的水滴形吊墜,沉甸甸的,還帶著少女的體溫。
她做完這一切,而后抬起手,慢慢地替西里爾將項鏈和吊墜都掛好,又將衣襟理整齊,這才緩緩退后,而后向他欠身。
“維先生,愿星空照耀著你。”
她大聲道。
城門的陰影下,眾人的聲音齊齊響起:
“愿星空照耀著你――”
而年輕的侯爵騎著黑馬,在這最誠摯的祝福中,走出了城門。
走進了那溫涼的冬日陽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