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在夢魘戰馬背上的年輕侯爵,正看著阿瑪西爾軍奔向圣海特爾方向行軍的長列,突然雙腿輕夾,停住了戰馬。
他回過頭,看向北方,只覺得頭腦一片恍惚,仿佛看到漫天皆是金色的火焰,巨鐘搖晃,吟誦聲聲聲不斷…
“侯爵大人,怎么了,是想念克里斯蒂安小姐她們了嗎?”阿茨克見他駐足,順勢問道——米婭等人盡皆坐鎮西利基與曼德克斯堡,并沒有隨隊前往阿德勒地區。
“不。”西里爾迅速回過神來,他搖了搖頭,臉上露出遲疑的神色道,“只是覺得…有些不對勁,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發生了一樣,沒事,我們繼續前進吧。”
他話音剛落,胸口掛著的那串項鏈突然綻放出明亮的光,像是一顆小太陽一樣閃耀在他的胸口,晃得一邊的阿茨克都睜不開眼。
那是最初認識佛提烏時,從他那獲得的獎賞,一串無名的項鏈。封印灰神的沙漏還在之時,這串項鏈能夠鎮壓住灰神的魂魄;而當灰神的魂魄被奈若拉所吞噬之后,西里爾的脖子上掛著的,也僅僅剩下這一串項鏈。
一直以來,西里爾對這串項鏈究竟有什么神奇的魔力都非常好奇,但始終沒有線索。
然而此刻,它卻燦爛地閃爍著,藍色的邊帶也一同熠熠生輝,最中間的那枚無色的寶石,此刻更是散發著炫目而溫和的光。
他訝異地捧起脖頸上的項鏈,只感覺一股一股的力量自其中涌現,融入到他的骨骼之中,讓他如此堅實的身軀,都發出了舒適的呻吟聲。
這陣璀璨的光持續了將近三分鐘,而后才逐漸散去。當光徹底消散之時,留在西里爾脖子上的項鏈,已然換了一副模樣:
它的前端依然是精細的、藍白交錯的邊框,有著如張開的雙翼一樣的紋路,細致而華美;但其中央的那枚無色寶石,此刻卻化為了水滴的形狀,自里向外透著一層令人舒適的藍色光芒。
紅色的物品描述文字,也隨之浮現:
“源初項鏈:祂曾親吻過這串項鏈,只有最忠誠的信徒的靈魂之火,才能使其蘇生。戴上它的人,將獲得源初的加護。”
源初…項鏈。
西里爾手里輕輕掂著這串項鏈,一時之間無言以對。
輝耀之路的文案系統雖然謎語,但在一些物品取名上卻不會含糊。“牛頭人之斧”就必然是牛頭人拿的斧頭,“哥布林的戰錘”也當然是哥布林拿的戰錘。
而能夠以“源初”為前綴的項鏈,甚至是只以“源初”為前綴的項鏈,再加上這一串文案描述…
這并非是什么后世拙劣的仿制品。
而是真的被那位一切的源初,丹亞所賜福過的項鏈。
西里爾一時之間呼吸加快,他萬萬沒想到這條不起眼的項鏈居然會有如此大的來頭——當初佛提烏將其交給自己的時候,所說的是“這串項鏈由阿普頓·萊曼從龍域中帶出”。
阿普頓·萊曼,便是拉羅謝爾的開國君主,那位舉兵自帝國的封鎖中殺出、跨越諾拉回廊,穿過黑森林來到這片土地的猛男。他的實力是毫無疑問的大陸頂端,再加上身上穿戴的那套、取自龍域,名為“龍王神力”的裝備,才能夠幾次擊退奧圣艾瑪,開創拉羅謝爾這個王國。
只可惜萊曼家族的血統天賦似乎盡皆聚集在了他的身上,后輩子嗣一個不如一個,這才有了拉羅謝爾新朝換舊朝,赫爾曼家族的登基。
剛接受項鏈之時,西里爾還以為自己會獲取一個“重新集齊先君的神裝”的任務,但這串項鏈一直沉默無聲,便一直耽擱了。
而此時此刻。
“源初項鏈…被封存在龍域中的源初項鏈,由阿普頓·萊曼取出,他識破了其塵封外表下的內核,因此才將其帶出了龍域…”
“可為什么,為什么這串項鏈在這個時候顯露真容呢?”
“我可什么都沒做啊?”
西里爾回過頭,又細細看了幾遍文案描述,忽然愣住了。
“只有最忠誠的信徒的靈魂之火,才能使其蘇生。”
北方…漫天金色的火焰,教堂鐘聲鳴響,吟誦聲聲聲不斷…
方才浮現的畫面一瞬間又閃爍在西里爾的腦海中,他再次回過頭,望向北方的天空。
那飄過的白云鍍著一層金邊,如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一般,正向著遠處飄散。
“佛提烏…主教…”
他似乎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年輕的侯爵深深吸了一口氣,而后將項鏈攏入衣中,挺直腰板,策馬向前而去。
圣海特爾城外的平原上,此時并沒有奧圣艾瑪人的身影。
正如圣海特爾傳來的戰報一般,那些圍攻圣海特爾的奧圣艾瑪人盡皆被驅逐離開了陸地,殘兵敗將也需要時間重新整頓編制。
再加上奧圣艾瑪方還需要匯聚兵力,一時半會兒之間,還真沒有時間重新光顧圣海特爾。
第二軍團趁機在圣海特爾以西的一側搭建起了陣地,構筑成以圣海特爾為核心的一道防線。
只是這座陣地未免顯得有些太過寒酸了——沒有像樣的土墻作為掩體,也沒有足夠的城防武器,就連陣地中的軍營帳篷都稀稀拉拉的,看起來空蕩蕩的一片。
這幅場景,令抵達圣海特爾的西里爾心里一沉。
這無疑是他們最為擔憂的一點:第二軍團和第五軍團在追擊戰中,消耗掉了過多的兵力,這會使得圣海特爾的防御力量大大下降,而無法在接下來的對陣之中與奧圣艾瑪方抗衡。
他和阿茨克迅速地找到了第二軍團的軍團長,亞爾林·埃米,這位健壯的中年將領半邊臉上都裹著繃帶,正在主軍營中以一只眼閱讀著公文。
“埃米閣下,您這是…發生了什么?”
他的這幅樣子讓兩人都吃了一驚。
“右眼中了一箭,瞎了,只剩一只眼睛了。”埃米搖了搖頭,“不是什么大問題,等有機會回索爾科南,找佛提烏冕下治療一下,還能夠重新視物。”
西里爾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而阿茨克便沒有那么多客套可言,他徑直開口發問道:“埃米閣下,我們需要知道圣海特爾方面軍的戰損情況。”
“戰損?我軍陣亡七千人,第五軍團陣亡五千人,堵死了十個奧圣艾瑪大隊——”
“十個奧圣艾瑪大隊?那豈不是足足兩萬人?”這個數字讓阿茨克呆了一下,他迅速看向西里爾,見年輕的侯爵已然神色如常,“看來情況比我們想的要好。”
他們原先預估雙方陣亡比例一比一,圣海特爾方面軍僅僅剩下一萬五千人,但此刻還剩下一萬八千人的情況下,卻將這支三萬人的奧圣艾瑪部隊打得只剩下一萬人。
這無疑是一場精彩的勝利。
“你們呢?帕克里已經奪回來了嗎?”亞爾林·埃米老氣橫秋地問道。
“當然奪回來了,駐守帕克里的奧圣艾瑪人也已被我們全殲。”阿茨克回答道,臉上的神色也是大大輕松。
這樣的戰況顯然要比他們想得好太多,可別小看一萬八千人與一萬五千人之間這三千人的余裕,在關鍵時刻,這三千人便是擰轉戰局的絕對力量。
而城外陣地較為破敗,看來也是因為第二軍團的戰損要超過第五軍團,暫時沒有足夠的力量去撐起城外的陣地。
“城外陣地的修繕就交給我們吧。”阿茨克思索片刻,開口道:“奧圣艾瑪人肯定不會放棄圣海特爾,接連的失利會令他們失去耐心,估計會按照我們原先所想的那樣,在圣海特爾附近與我們正面對決。”
“他們真的會選擇強攻圣海特爾嗎?”埃米還有些擔憂,“如果他們的目的是為了打下一座城,建立起其在阿德勒地區的前線大本營,那么完全可以對杜門、對米登布蘭德下手——更何況,他們已經明確知道我們的主要兵力集中在圣海特爾了。”
年輕的侯爵此時給出了答復:“埃米閣下,可別忘了我們的對手是誰,是奧圣艾瑪人——他們骨子里有著傲氣,三番五次的受挫只會令其更加不服。”
“更何況,那位主帥羅威爾·奧博安可是出了名的暴脾氣,如果他在這種時候還能隱忍住,選擇對杜門、對米登布蘭德開刀,那就不是伊拉里力亞的軍團長,不是那個‘斷指’羅威爾·奧博安了。”
西里爾對這一點沒有絲毫的懷疑,正如他所說,奧圣艾瑪人的傲慢是刻在骨子里的,他們不會容許自己三番五次地經受挫折,在哪跌倒就在哪里找回場子。
而更關鍵的點在于,奧圣艾瑪人,急了。
他們急,他們當然要急,可別以為傳送的費用是一筆小數目,將遠超過以往的兵力傳送到阿德萊海上,卻沒能夠立刻打出效果,那么遲滯在阿德勒地區的每一天,對他們而言都是一種折磨。
拋開所謂的軍心不穩、士氣低迷不談,最最核心,也是最最關鍵的一點:
數萬人的部隊,甚至還帶著吃糧大戶地龍軍團,再加上騎兵部隊——信心滿滿前來拉羅謝爾的奧圣艾瑪人,怎么會想到自己已然在拉羅謝爾人“毫無防備”情況下展開的進攻,會被拉羅謝爾人擋住,甚至連一座城都沒能占領?
已經被拖延了一個多月,他們準備了多少糧草?現在還剩多少糧草?在沒有后續補給的情況下,他們還拖得下去嗎?
更何況奧圣艾瑪人也不是傻子,拉羅謝爾人建立起的長墻直接阻斷了其一路凱歌沖入阿瑪西爾腹地的打算,而后拉羅謝爾擺出的一副“硬拖”的架勢,分明是在等待援軍的到來。
一旦拉羅謝爾的援軍抵達,那沒能取得戰果的他們,在阿德勒還站得住么?
顯然不行。
因此,留給他們的只有一個選項:
決戰。
就在圣海特爾,決戰。
羅威爾·奧博安坐在長桌的上首,渾身散發著一股危險的氣息,讓下方的將士們無人敢開口言語。
他們只能低眉看著眼前的地圖,以及那一份份整理出的戰報,上面的數字慘不忍睹,令人羞愧得要低下頭去——
“海利亞方面軍,全滅。”
“帕克里方面軍,全滅。”
“圣海特爾方面軍,敗退,陣亡數超過百分之五十。”
“這,就是你們交出來的答卷?”
“這,就是你們交給帝國的答卷?”
“帝國養著你們,就是為了看你們慘敗在拉羅謝爾人的手下,被他們羞辱嗎!”
木桌在羅威爾·奧博安沉重的拍擊下突然垮塌碎裂,飛揚的塵灰糊了將士們滿臉,老將滿臉怒容,掃過將士們的目光,恨不得將其一個個撕碎,都塞進嘴里。
“說話啊,說話啊!”
“出征之前不是都很能說會道的嗎?三個月攻占阿瑪西爾,誰吹出來的啊?說話啊!”
終于有將士忍耐不住,低聲道:“將軍,我想,這只是他們的失誤…”
“失誤?好一個失誤,失誤就能拱手送給拉羅謝爾差不多四萬人?我們死了四萬人,殺了拉羅謝爾多少人啊?!”
羅威爾猛地抬手,一柄鋒銳的長刀自眾人眼前掠過,精準地斬在那名說話的將領的手臂上,一只左手瞬間高高飛起,鮮血劃過半空,灑了眾人滿臉。
那名將領呆呆地看著自己空蕩蕩的手臂,以及釘在地上的尖刀,片刻后才發出了慘叫聲:“啊,我的手,啊!!”
“不知道殺了拉羅謝爾多少人,不知道他們有什么殺手锏,不知道他們究竟是憑什么贏我們的,什么都不知道——”
“這就是一個月來你們交出的答卷,廢物們。”羅威爾·奧博安冷冷地站起身,目光如狼,掃過每一名將領的面孔:
“等兵力聚集完畢,我們會重新進攻圣海特爾。”
“我要求一舉拿下,不要給拉羅謝爾人喘息的機會,不要給他們拖延的機會,不要讓他們再對帝國的榮光做出任何的折辱,將他們徹底殲滅在圣海特爾——”
他眼珠子在眼眶中轉了兩圈,最后直勾勾地盯著掉落在地上的地圖。
他壓低聲音問道:“明白了嗎?”
回答他的,只有一陣低低的“明白”,隨后寂然無聲。
“散會。”
他一甩戰袍,大踏步走出船艙。
船艙外的阿德萊海海面上。
盡是升著黑色龍旗的風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