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洛伊絲·特雷維爾。
毫無疑問,眼前的這位就是阿納斯塔西婭·赫爾曼最信任的衛隊長,半精靈海洛伊絲,也是為西里爾牽線搭橋,讓西里爾得以結實長公主的關鍵人物。
一月在王都的時候,阿納斯塔西婭身邊并沒有海洛伊絲·特雷維爾的身影,據說是去執行任務了。而長公主殿下同時也說過,等到了南方港口,會讓海洛伊絲和他匯合,一起行動。
西里爾沒想到在安杰爾斯就提前見到了海洛伊絲。
更沒想到的是,對方出手的威力——
冰凌四處凝結著,仿佛要將整個酒館都化為冰窟,那些酒客都僵住了,在場除了西里爾、蘇格爾還有海洛伊絲自己,沒有一個人擁有對自己身體的控制權。
而這,僅僅發生在短短的一瞬。
西里爾自認為現如今自己已經有著不錯的實戰能力,但像這樣毫無征兆的絕對冰封,他也想不出該如何破解。
海洛伊絲·特雷維爾,難道殿下身邊的這位衛隊長,居然是職業級以上的超凡級?但她才幾歲,和殿下相仿的年齡,甚至連三十歲都沒有超過…
西里爾忍不住回憶一年前在北風之塔,簡·克里斯汀出手的場景,后者的實力毋庸置疑,彼時的他還看不懂在現實世界的力量水準,現在回憶,克里斯汀團長或許也是身處超凡級。
但克里斯汀團長如今也是四十歲上下的年紀,雖然隨著實力的提升,肉體的強度提升會讓壽命也延長,但四十歲和三十歲不到的超凡級,終歸是有區別的——
可問題又油然而生:海洛伊絲此前可沒注意到自己在場,她應該沒有特意對自己保留力量,但現在自己卻又能活蹦亂跳;就算對自己保留了力量,她總不可能對蘇格爾也手下留情吧?
可事實就是,現在蘇格爾正瞪大眼睛看著自己,嘴型在問:“怎么你又認識?是個漂亮的小姐你都認識唄?”
“她是殿下最信賴的人。”西里爾只是如此回答他,讓蘇格爾恍然。
而海洛伊絲并沒有過于驚詫,她擺了擺手,示意西里爾等她一會兒,隨后滑步上前。
她利索無比地以劍柄將幾名試圖襲擊那名“巫婆”的酒客敲翻在地,隨后伸手提住那名“巫婆”的領子,將她提了回來。
“跟我來。”她簡單地道,隨后推開酒館的門,率先走出了酒館。
西里爾和蘇格爾·溫克勒連忙跟上,西里爾余光向后看,發現在海洛伊絲離開酒館后,房內的冰晶立刻開始消融。
卻連一滴水都沒有留下。
他將這一幕記在心里,迅速跟著海洛伊絲的步伐。海洛伊絲在巷子里七轉八轉沒一會兒,拐進一個胡同里,隨后將一路甩著雙腿,已經開始又扭又叫的“巫婆”給扔在了地上。
“我親愛的姑娘,你從風雪中來,讓我為你梳一梳散亂的發”
海洛伊絲沒搭理她,此刻西里爾終于看清了那名“巫婆”的真容——她亦是白色的長發,頭頂的黑色禮帽上、修長的黑紅色鳥羽一晃一晃的;身上穿著黑色的馬甲和披肩,露出白皙而沒有贅肉的小腹;蹬著長長的馬靴,裙擺的旁邊掛著鈴鐺,之前一路被海洛伊絲提著跑的時候叮當叮當響。
他確實見過這個人,雖然只有一面之緣——那還是他還沒有獲得爵位時候的事,剛剛解決了灰神、從浪金鎮救出奈若拉,在卡蘭金和她見了一面。
沒記錯的話,她的名字叫“維羅妮卡·海琳”。
是一名魔女。
魔女——
這絕對是一個讓人頭疼的詞匯,她們存在本身就讓人頭疼。她們性格各異,有著稀奇古怪的能力,脾氣也因此難以捉摸。
她們可能因為早上被鳥叫吵醒而燒了整個山林,也可能因為自己添加在面包上的果醬不夠甜而砸了面包店——這只是往小了說的例子。總而言之,如果有人問西里爾怎么和魔女打交道,西里爾的答案是:不要和魔女打交道。
唯一讓人值得慶幸的是,她們雖然都不信仰丹亞系的神明,但是卻不會成為邪教的一員、以邪教的方式宣傳自己的信仰——如果有個魔女說自己是某某教的,那她一定不是魔女。
這讓源初教堂無需花費過大的精力去清剿魔女,只要她們不鬧事就行。
而面前的這位“維羅妮卡·海琳”,一位容貌出眾、穿衣風格奇葩的魔女,哪怕沒有深入了解,西里爾已經知道她的一些特點了。
她的能力是“讀心”,并且非常喜歡用這樣奇怪的唱腔去表達什么。
“現在…三月…怪不得你們…安杰爾斯。”海洛伊絲喃喃著,她一向不喜歡多說話,說話的聲音也很小。
“我剛到,打算招個能干的船長,到時候出海方便。”西里爾有過和海洛伊絲相處的經驗,已經能夠腦補全她想說的事情,順勢問道:“你呢?聽殿下說,你之前在忙西邊的事情?怎么會到安杰爾斯?”
海洛伊絲伸手指了指坐在地上的維羅妮卡·海琳。
“為了抓她?”西里爾皺起眉,走到維羅妮卡的面前。
而魔女看到他的身影,突然吹起了響亮的口哨:“呼呼,我記得你,那個我讀不出心的小騎士,海洛心心念念的小騎士”
“你再胡說,我就把你的嘴封起來。”海洛伊絲在一旁冷冷地道。魔女瞥了她一眼,忽然像是看到什么極其有趣的東西一樣,吃吃地笑了起來:“海洛,海洛,你還是那么喜歡讀書,只是最近讀的書,好像有點不對勁啊?”
她忽然跳了起來,尖而高亢的聲音迅速無比地吟唱著:“她洗完澡、穿著白色的裙子,沒有開燈,就坐在窗邊苦等著,直到窗戶被人輕輕敲響三下,她連忙跑上去打開窗,接著便和從窗外跳進的年輕男子滾到了床上,‘我想死你了,你身上好香’…”
“咔嚓嚓——”
冰晶一瞬間覆蓋了她的全身,維羅妮卡保持著吃吃笑著的神情,卻是一個字也發不出來。
西里爾注意到,面前的女騎士的面龐微微有些發紅。她深深吸了幾口氣,這才平復心情,伸手輕輕一點,維羅妮卡身上的冰晶又迅速消退了。
魔女重獲自由,但似乎終于意識到女騎士此刻是真的生氣了,便也乖乖閉口不言。
“你接下來,安排?”海洛伊絲重新看向西里爾。
“和馬塞勒斯公爵見面,然后南下港口——順帶一提,今天我是悄悄溜進城的。”
海洛伊絲微微頷首,她能夠明白西里爾的意圖。隨后她開口道:“我跟你走。”
“你沒有事情要做了嗎?”
海洛伊絲將目光落在維羅妮卡身上,而后搖了搖頭:“已經完成了。”
看來她要做的最后一件事,似乎就是“逮捕”這個魔女。
“難道我們要帶她去新奧威港?”西里爾忍不住猜測道。
海洛伊絲只是點頭,而后以一個目光示意維羅妮卡站起身,跟在她的身后。
進城時只有兩人的隊伍,出城卻變成了四人。無論是海洛伊絲還是維羅妮卡,兩人的外貌都太過出眾,讓西里爾不得不找了兩頂斗篷給她們戴上。
城外的路修得平坦而寬闊,作為美特伯里斯的金融核心,安杰爾斯的交通條件自然也是獨一檔的。
他們走在路邊,向著車隊的方向緩緩靠近著。路邊雖然往來行人并不少,但總體還是個讓人能夠放開聲音的環境。
于是這一路上,維羅妮卡的歌聲幾乎沒停過。不敢騷擾海洛伊絲,讀不懂西里爾的心、西里爾又不搭理她,她的目標便只剩下了蘇格爾·溫克勒。
“索爾科南來的法師喲,你年輕而英俊,你會唱又會跳,你開著小小的圖書館,每天曬著太陽喝喝茶整個索爾科南,都沒有比你會過日子的小法師”
蘇格爾·溫克勒樂呵呵地聽著魔女的歌聲,西里爾已經小聲和他招呼過了,告知他這個女人是個魔女,能力是“讀心”,不過蘇格爾一沒見過魔女二沒被人讀過心,只覺得有趣。
但維羅妮卡多唱了一會兒,蘇格爾的臉色便變了:
“你上課并不認真,幻想曖昧關系的女生,你喜歡的她穿著樸素的長裙,赤著腳在瀑布里跳舞,胸脯鼓鼓囊囊”
“喂喂喂!”他叫了起來,“唱也唱點實際的東西,不要造謠!”
但他的辯駁顯然并無作用,一旁的西里爾看向他的目光已經變得奇奇怪怪,讓他只能強自鎮靜,辯解道:“她都是瞎說的。”
“都說了,她的能力是讀心…”西里爾搖搖頭,“你以為她是怎么在那里占卜的?看見那些人心里想的東西,然后說出來而已。”
“你仔細回想一下,就會發現,她其實根本沒有實質性地占卜出什么內容,說的都是現成的——無論是那個倒霉的法師,還是我們看中的航海家,她只是說出了他們身上有的事情而已。”
“我信了我信了,所以能不能讓她閉上嘴?”蘇格爾不耐煩了,恨不得反手搓一團雷電把身后的魔女電麻。
“最好不要。”海洛伊絲忽然開口,她嚴肅無比地盯著蘇格爾,“雖然她很吵,但她能吵,對我們都好。”
“什么意思?”蘇格爾不解道。
海洛伊絲深深地看了一眼他身后的維羅妮卡,最后只是落下輕飄飄四個字:“她是魔女。”
這個解釋并不明確,但蘇格爾卻也識相地沒有再問。
西里爾向海洛伊絲簡要地介紹了一番如今西利基的發展情況,看起來海洛伊絲一直身處王國的西部,連北疆的戰事都不太了解。
當他們與車隊匯合時,正好在快要關城門的時間點。
“海洛伊絲,好久不見!”
米婭在海洛伊絲鉆進車廂的一刻便驚喜地迎了上去,而海洛伊絲的臉上居然也露出淺淺的笑容——看來在西里爾剛去西利基那段時間里,法師小姐和阿納斯塔西婭、海洛伊絲相處的都非常好。
“維先生,一切都順利么?”她和海洛伊絲擁抱完,才轉向西里爾,“預算還夠么?按之前的方案,西利基帶出來的資金可能有點…”
“余裕余裕,不出意料的話是談妥了的。”西里爾連忙道。
“那就太好了。”米婭微笑著,目光落在最后鉆進車廂的魔女身上,聲音壓低地問道:“還有這位是…”
“這位是…”西里爾剛想介紹,進車廂前已經沉寂了一會兒的維羅妮卡忽然眼睛一亮,接著一屁股坐在了桌子上,勾著腿、用手托著下巴,已經抑揚頓挫地開始唱了起來:
“看看我讀到了什么?哦嚯嚯,少女的思緒真是美妙,你在欣喜,你在嫉妒,你在憂慮,你在…”
但她的歌還沒唱幾句便戛然而止。西里爾下意識地以為,是海洛伊絲又一次對她發起了制裁,可余光一瞥,看到的卻是不知何時從木板下生長出的藤蔓——
“米莎?”他驚詫地看向車廂的角落,此前一直捧書閱讀的精靈小姐此刻已經站起身,藤蔓自她的腳下蔓延開,已經捆住了維羅妮卡的四肢,以及她的脖頸。
魔女白皙的面龐逐漸變紅,藤蔓不斷緊縮著,阻斷她聲音的同時令她兩眼翻白,就連舌頭都露在了嘴邊。被纏住的四肢讓她連掙扎都無法做到,眼看著就要窒息過去。
“米莎,停手!”西里爾趕緊阻止道,可一向不會主動挑事的米莎在此刻卻絲毫沒有收手的打算。
她漂亮的眸子死死地盯在維羅妮卡的身上,隱約間似乎有銀色的光在其中綻放,將西里爾的話置若罔聞,只是以精靈語重復道:“林間會阻止荒誕的蔓延,你休想再前進——”
耳聽魔女的喉中已經不斷發出“嗬嗬”的聲響,西里爾終于無法坐視,他輕喝著米莎的名字,同時抬手出劍,將那些藤蔓盡皆削斷。
“咚!”
魔女的身體砸落在地板上,捂著脖子喘息不已,連續地咳嗽著。
而米莎靜靜地站在車廂的角落,眸中的銀光逐漸散去。
隨后她雙膝一軟,重新坐倒在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