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艘中等規模的商船的船頭部分已經完全焦黑,也不知道受到了蘇格爾·溫克勒何等的摧殘。西里爾估摸著,下方的魚兒估計都得被電死一大半。
碼頭邊,幾名倒霉的船員已經被電的人事不知,昏倒在地上,正由醫師照顧著。而騎士們已經不斷從船艙中走出,將運載的貨物搬至碼頭。
西里爾回過頭去,克拉克·羅曼努斯正拉著商會的管事詢問著,他可以清楚地聽到,后者在詢問這是哪一艘商船,為什么會在這個時間點到達。
“大人,所有的貨物都在這里了。”
騎士歐恩·勞埃德上前向西里爾匯報道,伊琳娜已經在一箱一箱地檢查登記著。西里爾粗略掃過去一眼,都是普通的海產品。
但正因為都是普通的海產,才反而顯得可疑——不然為什么這艘船要逃脫他們的檢查?
“上船,再查查。”
西里爾踩著木板走上船,焦黑的味道撲鼻而來。他揮手以風將這股味道洗凈,這才進入船艙之中。
木板在長靴的踩踏下發出吱嘎不斷的聲音,船艙內部的兩側都是水手的房間,空蕩蕩的,所有的人都被聚集到了碼頭上。
西里爾并沒有放過這些房間,他直接走進最近的一間,觀察著房間內的布局。
魔法燈照亮房間的全貌,讓身后的騎士們也能看清。并不寬敞的環境,兩張床,一張桌子,兩個用來放隨身物品的箱子,這就是這個水手房間的全部。
“每一間房間都要搜查嗎?”身后的騎士詢問道。
“全部搜查,不要放過任何一個角落,記得敲擊木板,有空洞聲就可能藏有暗室。”
騎士們散了開去,一時之間船艙中盡是吱嘎的木板聲和腳步聲。
西里爾則自己開始搜查這一間水手房間。
他沒有動用魔力,抬手在一塊塊木板上輕輕敲擊著。哪怕是中型商船,水手居住的房間質量也僅僅算是勉強,墻壁就是兩塊疊在一起的厚木板,一劍捅過去,就是另外一個房間。
不存在房間之間的夾層。
那么腳下呢?
他用鞋跟敲擊著腳下的地板,其中確實有空洞的部分,但顯然是設計本身留出的空位,并非能夠藏人的密室。
這一間水手房間,沒有問題。
西里爾走出船艙,騎士們兩人一組地進行著搜查,效率很高。沒過多時就有三三兩兩的騎士從房間走出進行匯報:
“大人,我這里沒有。”
“大人,我們也沒發現暗室。”
他從一間間房間門口經過,其中的騎士紛紛走出來匯報。當他走到最后一間房門口時,里面卻沒有半點聲響。
“負責這間房間的是誰?”
“是歐恩和紐曼,大人。”
“他們出來過么?”
“沒有,我在他們對面,沒看到他們出來,也沒聽到其他的聲音。”一名騎士回答道,他叫布魯克·喬西,是騎士團中比較瘦小、同時比較機敏的一位。
西里爾微微頷首,同時伸手自腰間,拔出了銀亮的亞度尼斯的裁決。
“都退開一點。”他輕喝一聲,隨即抬起手中長劍,用力向前劈去。卻見炫目的青光綻放在長劍之上,木門在接觸到光的一瞬,便被被摧枯拉朽地轟成了兩塊碎片。
而這才僅僅只是這道青光的伊始,它像是一枚炮彈一樣直直地砸入房中,貫穿了房間的后墻,直接擊穿了貨船的外壁——
木屑在氣旋的余韻里紛飛著,貨船上一人多高的空洞就懸在河面的上方,隨著船只的顛簸,河水都會流入房間中。
身后的騎士們此時才敢探頭,看向房間中的場景。領主大人這一劍的破壞力已然讓他們目瞪口呆,但真正看到房中的景象時,他們都被驚得張大了嘴:
在房間中,跪坐著一名伏首的男子,他沒有頭發,看起來像是一名僧侶。
可問題在于,他所跪著的位置,就在那空洞的正中央——無論他是在西里爾出劍前就跪在這里,還是出劍后才移動到此處,兩者都足以讓眾人驚駭。
“去,把歐恩和紐曼扛回來。”西里爾向身后的騎士們示意了一下,騎士們這才看見,在房間的角落,歐恩和紐曼躺在那里,生死不知。
他們猶豫地看了一眼西里爾手中并未放下的劍,再看了看房間中靜止不動的光頭男子,隨后兩名騎士出列,小心翼翼地將紐曼和歐恩扛了回來,檢查了下呼吸,匯報道:
“大人,他們只是昏過去了而已。”
“退出船艙。”
“什么?”年輕領主的命令讓他們忍不住再次詢問道。
“退出船艙。”
沒有人敢詢問原因,他們依稀可以感受到來自年輕領主身上的壓迫感,這是此前他們從未體會過的。
直到最后一名騎士的腳步聲消失在船艙口,跪坐著的僧侶才緩緩直起上半身——他穿著像是破布一樣的衣服,左半邊的臂膀完全露在外面,露出遒勁的肌肉,隨著他上半身的直起,那些肌肉居然像是蠕動的蟲豸一般,在他的身上爬行著。
西里爾深吸一口氣,另一只手已經將盾牌亞度尼斯的堅韌持在手中,同時戴上了亞度尼斯的祈禮,一整套的詛咒鎧甲已經穿搭完畢。
騎士們沒有看見,但是他將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這名僧侶從他出劍的一刻開始,便跪坐在房間中,一動都沒有動過。那道魔力光刃就這么從他身上碾了過去,卻沒有對他造成任何的傷害。
職業級起步。
這是西里爾對他的初步實力判定——深究為什么一名職業級會出現在這個地方對他而言沒有任何的意義,不過他能夠確信,對方并不屬于羅曼努斯家。
僧侶抬起了頭,他非常英俊五官端正、眼眶深陷,鼻梁高聳,顴骨也很高——這是新奧威港人特有的面目特征。
而其坦蕩的額頭上隱隱可見刻痕,為他平添了幾分驍勇的戾氣。
他的膚色偏向于麥色,肌膚粗糙,這是飽經日曬和海風洗禮留下的痕跡。
一名新奧威港來的職業級僧侶,偷偷乘坐貨船北上索爾科南,他是想干去干什么的?
種種問題在頭腦中一閃而過,西里爾的身體卻已經提劍而上。在詛咒鎧甲全副武裝之后,當他抬劍的一刻,一層肉眼難見的光波已經悄然附著在了僧侶的身上。
他明顯地能夠感覺到僧侶的身形為之遲滯了一瞬,而西里爾手中的長劍已經搶先遞了出去。
僧侶眉頭微皺,顯然也察覺到了自己身體上莫名的異狀,但他面對閃亮的劍鋒卻沒有絲毫退縮的打算,身體上的肌肉蠕動著,在一聲晦澀的咒文之后,居然直挺挺地以胸膛去迎接西里爾的長劍!
預想的長劍穿透血肉的感覺并沒有回饋到西里爾的掌中,他能夠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劍確實刺在了僧侶的身上,但卻并沒有實感,就像是劍沒入了水中,被四面八方而來的水包裹著。
可隨即,他感覺到了怪異——
當他想把長劍拔出之時,劍刃卻牢牢地陷在了對方的肌肉之中,四面八方而來的水最開始還溫和無比,但隨著時間流逝而逐漸暴躁,不斷地將狂暴的震動通過劍刃傳遞到他的手臂上,給予他的軀干極大的負荷。
這讓他想到海浪,無窮無盡、洶涌的浪潮,一波一波疊加的力量,如果換成一名正常的職業級騎士,恐怕再過不到五秒…不,再過不到三秒,手臂就會因為這震蕩之力而斷裂。
所幸的是西里爾并不屬于“正常”之列,身擁圣骸之軀的他倒是不怕這股震蕩,可對方的戰斗方式,卻已經讓他認出了對方的身份。
西里爾不打算再和這名僧侶糾纏,他心念一動,僧侶背后高大的風騎士身影已然浮現,在僧侶完全沒能反應過來之際,風騎士一腳踹在他的側腰間,將他踹飛出去,撞碎船艙間的隔板,直直摔在另外一間房中。
而西里爾追身而上,這一次長劍穩穩指在對方咽喉前,青光附著于其上,以龐然的魔力施以警告:“別動,不然我會在你的‘潮涌’生效之前,先割斷你的脖子!”
僧侶猶豫了一下,最后嘆息一聲,緩緩回歸跪坐的姿勢,叩首以新奧威語低語:“尤瑞拉在上…”
尤瑞拉,那是海神的名諱,海神也是新奧威港的信仰神明。
西里爾對新奧威港語掌握度有限,他尋思著該如何詢問,卻見僧侶已經直起上身,開口時是純正的索爾科南口音:“閣下,被您擒獲,我沒有怨言。”
“你會說拉羅謝爾話?”西里爾愣了一下,隨即問道:“你是從新奧威港偷渡而來?”
“我離開新奧威港,在亞斯港口徒步行至巴薩爾提,在那里的港口劫持了這艘船,并命令水手開船,在此處被閣下攔下。”
僧侶說話慢悠悠的,每一個字都咬的清楚無比。
西里爾從猜到他的來處之時,便清楚,他和走私奴隸的事情絕對沒有半點關系。他心里稍覺得有些惋惜,沒能趁機抓到羅曼努斯家的犯罪證據,隨后繼續問道:
“我問你,你登船的時候,有沒有看到船上有一些被…”
“閣下想問的,是被綁架的半獸人嗎?”僧侶搶先答道,“我把他們都放了。”
西里爾仰起頭。
陰差陽錯地,還真讓羅曼努斯家逃過一劫。
他深吸一口氣,收起了自己的長劍,將頭盔和盾牌也一并收起,接著從手環中取出一件斗篷,扔在僧侶的面前。
“穿上這個,起來吧。”
僧侶抬起頭,疑惑道:“閣下不打算在這里殺死我么?”
“我沒有殺你的必要,先跟我下船吧。”
船艙突如其來的破洞讓港口上的眾人都紛紛發出驚叫聲,當年輕的伯爵的身影出現在甲板上之時,岸邊的法師小姐終于松開了一直捏緊的手,長長出了一口氣。
西里爾大步走向克拉克·羅曼努斯,在后者那明顯動搖的眼神中,微笑著開口道:“檢查完了,羅曼努斯商會果然是遵紀守法的好商會,這都是克拉克會長的功勞啊。”
他看到克拉克的瞳孔明顯收縮了一下,隨后匆忙擺出了笑臉:“伯爵大人這說的是什么話,這是我等應該做的才對。”
“貨船的破損…”西里爾從懷里取出錢袋,作勢要摸出特里,“我會賠償給會長…”
“欸,伯爵大人這就見外了,大家都是自己人。”克拉克連忙陪笑道,“我的幾個侄女兒受您的照顧,應該我給您錢才對呢。”
他早就看到了岸邊的羅曼努斯姐妹,心中哀嚎了許久——果然羅曼努斯姐妹投靠了這位伯爵大人。
現在別說他們羅曼努斯家做的生意本就不干凈了,就算他清清白白,他也怕因為羅曼努斯姐妹的關系,這位伯爵大人給他扣一個莫須有的罪名。
“伯爵大人,貨船就交給我們吧,讓各位騎士大人早點休息。”
他看著西里爾帶著一眾人離去,又偷看了幾眼離開的塞西莉亞和伊琳娜,渾身的力氣都像是耗盡了似的跌坐在地。
片刻之后,他才緩過神來,忽然意識到,剛剛離去的西里爾的隊伍中,好像在騎士里多了一個穿著斗篷的身影…那道身影,好像是從甲板上下來的?
船上有這么個人嗎?
他疑惑著,用力搖了搖頭,最后還是指揮著手下的人將貨物重新裝回去。
而那名僧侶混在騎士當中,那些騎士或多或少對他表現出了一些敵意,但是沒有人議論或是小聲咒罵他,這讓他感到非常的稀奇。
他本以為自己打昏兩名騎士,還與對方的首領沖突這件事,應該讓這些騎士們都對自己厭惡十足才對。
能有如許多的騎士簇擁,這名年輕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他想著這個問題,一直到一處氣派的接待所,眾多騎士們都散去了,那名年輕人和身邊的女伴溫存了一會兒后,轉身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認識一下,我是拉羅謝爾的一名伯爵,西里爾·亞德里恩。”
年輕人向他伸出了一只手。
“尼爾·奧爾登。”他猶豫了一下,伸手握住,“新奧威港,港灣圣殿,苦行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