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一名弓箭手而言,可以選擇晉升的路線并不多。
同為精靈新興一代、來自柯羅叢林的克萊瑞精靈,格魯,代表了弓箭手晉升的方向之一。他選擇讓自己的箭變得更加的陰狠,選擇讓其變得更加的詭異,讓人無法捉摸,如同幻影。
但這與孟斐拉的路線并不契合。
身為埃勒金叢林精靈年輕一代最杰出的天才,她已經被卡在突破職業級這條門檻前十七年。選擇離開埃勒金叢林,成為一名半精靈領主的部下,在其他的精靈看來或許是一種“墮落之舉”,但對她而言,卻是在尋找著一條突破的道路。
而在這冰雪遍布的雪原之上,她找到了自己突破的方向。
她是埃勒金叢林叢葉氏族最杰出的天才,代表著“樹之心”伊蘭達爾成名后叢葉氏族的未來。她同時是西利基軍所有弓箭手與斥候的統帥,已經教導指揮了超過五百名人類新兵,使其成為與精銳精靈弓箭手不相上下的射手。
她對自己的身份感到驕傲,對自己的部下感到滿意,她無比自豪。
她的箭,也應當如她一樣,璀璨而驕傲!
孟斐拉站起身,手掌摩挲著那張她并不熟悉的弓——那柄陪伴她超過二十年的長弓由于承受不住那璀璨的一箭而斷裂,而手中握著的是新生的、完全由自然與風化作的長弓。
每一道細細的紋路都在契合著她的手掌,那當她右手靠近時才會浮現的弓弦仿佛能走出美妙弦音的琴弦。
她的目光銳利,順著那被之前一箭穿破的黑云中的軌道向下看去,從礦坑中又有新的一支亡靈部隊正在涌出,而其指揮官正因為剛剛那劃破長空的一箭而扭過頭,只有白骨的上下頜開合著,似乎是在醞釀一個詛咒——
她的手驀地搭上弓弦,剎那間弓開如滿月,原先空無一物的長弓之中,一根耀眼的青色箭矢正搭在弓弦上。
四周的風呼嘯著,在她身后凝聚成一道龐大的人影,如她開弓的動作完全一致——
“諾拉在上,請允許您忠誠的子民使用您的名。”
“我將它命名為。”
“諾拉·璀璨之輝!”
晦澀的精靈語仿佛帶著古老的魔音,在最后一個字落下之際,孟斐拉松開了手上的弓弦,視線追著那根璀璨的箭矢像是帶著流星墜落一般的尾焰,直奔那名敢于直視她的亡靈法師——
“你敢看我的箭?”
“那你…敢接住它嗎!!”
她以精靈語發出低沉的怒吼聲,回答她的是那道被箭矢在迷霧間犁出的新的軌跡,以及軌跡盡頭,被箭矢貫穿的亡靈法師。
她深深吸一口氣,眼中的青光尤未散去。那英武的長眉忽然蹙起,手指在長弓上輕輕叩擊,感知力散發出去,在一片青色的視野中,她捕捉到一片正在迅速向著自己方向靠近、無聲無息無蹤無跡的人影。
孟斐拉立刻想起了之前阿茨克的囑托:
“它們不會放人一個優秀的弓箭手在遠處威脅它們的核心,而我們沒法給到你任何的支援。”
她忍不住舔了舔嘴唇,接著將長弓倚在身上,伸手到腦后,用細細的藤蔓將被風吹得飄散的棕發扎攏在腦后聚成高高的馬尾。
而后她將累贅的、保暖的外衣甩掉,徹底露出修長的頸與赤裸在外的臂膀,任由那寒風呼嘯。
亡靈當中不乏優秀的潛行者,死亡與陰影相伴相隨。
她已經做好被一群潛行者圍殺的準備了。
眼中的花火,還在盛放。
她再一次張開長弓,趁著那些潛行者還未圍上來的時候,打算再予以下方的亡靈法師一次擊殺,但這一次涌出礦坑的亡靈的身影,卻讓她都不由得面目凝重。
那群亡靈當中,沒有亡靈法師或是巫妖存在。
那是一群騎乘著至少兩米高白骨巨獸的死靈騎士,它們自礦坑中魚貫而出,而后迅速排列成整齊的方陣。手中長度恐怖的騎槍挺舉,已經在準備向前發起沖鋒!
這絕對是超出西利基防線承受能力的部隊,一旦讓這些巨獸沖到隘口處,盾兵的防御簡直就是個笑話。盾牌根本無法阻擋它們沖鋒的腳步,而理論上能夠用來針對大型部隊的戟兵,也并沒有應對如此巨獸的經驗,所使用的長戟也頂多用來對付對付騎兵。
假使防線被撕開,那么后續涌上的亡靈將會給西利基軍帶來毀滅性的打擊,這一場攔截戰也會立刻宣告失敗!
孟斐拉立刻放棄了對這群死靈騎士進行射擊的打算,轉而正要甩出一道代表情況緊急的信號箭,以通知遠處的阿茨克。但身側忽然勁風響起,孟斐拉下意識地后仰閃躲,手指在長弓上連彈三下,三枚青色的箭矢瞬間自長弓上飛出。
卻聽叮叮叮三聲連響,三枚箭矢盡數被一道暗紅色的光打飛到雪地中。孟斐拉趁機向后集退幾步,只見方才自己站立之處,一道灰黑的身影緩緩浮現。
它裹著一身一般亡靈身上不會出現的黑色禮服,頭上戴著一頂看似優雅的禮貌。當它將藏在衣領下的半張臉自衣領中抬起時,露出的是一張蒼白卻帶著妖艷美感的人類臉龐——
如果它的眼睛不是紅色的,舔舌時沒有露出那尖尖的獠牙的話。或許它就是一名俊美的人類男性。
“我還以為會碰到一個粗壯而腥臭的持弓男性,沒想到能在這里遭遇一名美麗的精靈小姐。”
它故作優雅地躬身,將手搭在肩上行禮,再抬起身時,慢悠悠地自懷里摸出兩只白色的手套,緩緩套在那有著尖厲指甲的手上。
“不知道是否有幸能和精靈小姐在這片雪地上共舞…”它的眼睛緩緩亮起猩紅的光芒,舌頭又一次開始舔舐牙尖:
“然后,讓我吸干閣下那鮮美的血液呢?”
孟斐拉將手中長弓松了松,重又抓緊。余光瞄向側面,卻看到身側不知何時,已經蹲伏了數道同樣包裹著禮服的身影。
吸血鬼。
她感到有些煩躁,就算來襲擊她的是一群“幽影行者”,她都不會覺得棘手。
但偏偏來的是吸血鬼——這群行為方式怪異,肉體力量強大,同時還掌握一定陰影系、詛咒系的法術,絕對是最棘手的對手之一。
孟斐拉閉上眼,心里默默為西利基軍祈禱了幾句,再睜開眼時,站立的身軀突然向后空翻,箭矢向著三個方向分撥而去。四周的吸血鬼們立刻如大蝙蝠一般嘩啦啦地飛起,躲閃著她的箭矢的同時,群起向著孟斐拉圍攻而去。
沒有巫妖的阻礙,士氣大振的弓箭手們靠著幾輪集火,就將有可能對盾兵們造成巨大殺傷的灰鎧死槍軍射得只剩下殘兵。
望著剩余的灰鎧死槍軍向后撤退,克洛伊立刻示意弓箭手們停手——為了對亡靈造成足夠有效的傷害,他們一直在消耗魔力發射“凈化之箭”,對這群并沒有鍛煉太久的弓箭手們而言,自身的魔力少之又少。
他們需要一定的時間來恢復,以確保在后續的戰斗中還擁有足夠的火力。
傳令兵飛速地將弓箭手陣地的情況傳遞給阿茨克。目前最先的持刀骷髏們似乎還沒意識到自己給自己的后續部隊造成了多大的阻礙,還在與盾兵們纏斗不清,沒有絲毫撤退的跡象。
那些亡靈們估計也沒想到,在正規軍中算作“炮灰”、理應走在最前的持刀骷髏們反而令它們的進攻如此受挫,而后方本應及時接管這支部隊指揮的亡靈法師和巫妖們,卻被來自后方孟斐拉精準的射擊搶先擊殺,根本沒有能操控它們的機會。
這對西利基軍而言是最好的態勢。鐵甲衛、灰鎧死槍軍這兩只部隊連遭重創,哪怕是莽撞的亡靈也會停下來思考態勢,這對他們而言無疑是一個修整的好機會。
遠處北風十字兵團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動靜了,估計是在準備下一輪的打擊,按照這樣的現狀繼續下去,無疑是能夠達成一個良好的休息與爆發間的循環。
阿茨克揉了揉有些酸脹的眼睛,正打算從哨塔上下去休息一會兒,卻忽然感覺腳下的哨塔搖晃了一下——
“是我腿軟了嗎?還是突然地震了?”他疑惑著低頭,自己的雙腿依然穩穩當當。但那種搖晃之感卻再次傳來,在礦坑中,似乎響起了一陣隆隆的雷聲。
“又是巫妖的法術?”
他停下動作,皺眉看向遠處。翻滾的戰爭迷霧阻礙著視線,但哪怕隔著如許遠的距離,他都能感覺到在那其中,有什么驚人的東西正在奔跑著。
很快,不只是他注意到了這奇怪的響動聲,前線的盾兵,高地上的弓箭手們也都察覺到了這一陣異狀。才剛剛停下休息的斥候們又立刻分散出去,偵察著遠處的情況。
但他們還沒跑出去多久,就匆忙地跑了回來,同時撕心裂肺地喊道:
“注意!注意!是巨獸騎兵,是巨獸騎兵!”
他們倉皇地逃回了陣地中,一個個都被那恐怖的景象嚇得腿都發軟。阿茨克被他們亂糟糟的話弄得有些茫然,還沒等他們結結巴巴地描述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就看到遠處的戰爭迷霧突然向外一翻——
高大的、白色的犀牛的骸骨自迷霧中一躍而出,起先是一頭,隨后是五頭、九頭、十三頭——那些巨大的犀牛骸骨以四頭為一行的陣列向前奔行著,粗暴的動作將身周的戰爭迷霧都扯得粉碎。
它們每一頭都有兩米余高,坐在犀牛背上的騎士各個身著堅厚的鎧甲,長達三米的騎槍挺舉在身前。寬厚的腳掌骨踩踏在黑甲衛與灰鎧死槍軍的尸體上,每一步都濺起大片的爛泥,同時帶起如驚雷一般的腳步聲!
“骨犀重騎!”
阿茨克驚得連鷹眼術都無法維持——他也不是沒有預想過會遭遇亡靈騎兵,但阿瑪西爾戟兵本身也是能夠應對一般騎兵的好手,能夠在騎兵們沖入陣列之前,就用手中的長戟將對方打下馬。
可誰能想到,會有一支巨獸重騎兵出現在這樣的一片戰場上?
極北冰原上巨獸的骸骨是亡靈巨獸重騎兵的來源,最常見的便是犀牛騎兵、熊騎兵。它們的數量往往不多,但是集群沖鋒起來的威力,在騎兵沖鋒中可是僅次于奧圣艾瑪的地龍軍團的!
“該死該死該死該死!”
阿茨克的面部都因這令人痛苦的變數而扭曲著,他狂亂地抓著自己的頭發,對自己設計的陣型有著明確認知的他,清楚地知道西利基軍無論如何也不可能阻擋住這樣的巨獸騎兵——不,應該說在如今的北疆戰場上,沒有哪一只部隊能夠在戰損極低的情況下解決巨獸騎兵!
而更關鍵的是,他無比清楚那些亡靈會做出什么,這些巨獸騎兵一旦開始奔騰,就不可能隨意停下腳步——什么?你說那些還在前方、被西利基軍堵住的持刀骷髏?你以為它們會為這些炮灰停下腳步?
不!它們只會更加狂躁地提速,而后將所謂的“自己人”與敵人,一同碾碎!
他牙齒咬得直作響,舌尖都因為用力過猛而被咬破,血腥味彌漫了一嘴。阿茨克清楚自己沒有多的時間用來浪費,在確認自己想不出任何破解的招數之后,立刻從懷里摸出一根信號箭——這是用來通知高坡上萊昂納多的信號箭。
在這種時候,他只能奢望萊昂納多能夠以職業級的個人實力,牽扯住這些巨獸騎兵的步伐——然而這也只是奢望,一個人的力量面對這樣龐然的部隊,顯然是太過渺小。
可就在他要將信號箭打出的一剎那,視線的余光中,驟然亮起了一抹幽藍的光——
那道光閃爍在南邊的高坡上,它仿佛將四周的光都吞噬在了其中一般。原本就灰霾一片的天為之一暗,而南邊高坡上,那幽藍的光變得逐漸耀眼,在斜坡上投下一片斑斕的影子。
陰影翻滾著,前進著,一層一層重疊著,讓人一眼看去覺得像是涌動的戰爭迷霧。
但那藍色的光告訴所有將目光聚焦于其上的人:
那是屬于海的顏色。
而幾秒鐘后,南面的高坡上,一片浪潮自高坡的那一頭翻來,接著洶涌地奔騰而下——
大浪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