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北境邊疆依然嚴寒無比。來自極北冰原那無休止的寒風,哪怕是高聳的梅特蘭山脈都無法將其阻隔。
更何況還有隨亡靈一起翻山而來的冰原生物構成的寒冰冷境,時時刻刻地給洛維薩與奧爾德尼這兩座拉羅謝爾的重城施加著壓力,使得重城外的防護結界上冰霜都結了厚厚的一層。
拉羅謝爾至今依然不知道,為什么亡靈會如此不計損失的進攻拉羅謝爾的北方邊界。
此時洛維薩與奧爾德尼的眾將只能慶幸,在自己的身后,北風之塔依然屹立著,能夠確保他們后方無憂,亡靈不能徹底圍城。
而這一點,也令那將消息傳遞給索爾科南的“不知名的小騎士”在邊境線上獲得了不菲的聲望,甚至有人將其稱呼為“星輝預言之騎士”,還專門編了很長的故事,口口流傳于軍中與城中。
雖然當今國王凱爾森·赫爾曼親征的決定在朝中引起了不少非議,但他出現在前線的身姿,還是極大程度地提升了前線士兵的士氣。而其親征的舉動也使得那些地方貴族不得不出兵支援,這使得兩座重城目前還算得上是游刃有余。
甚至還有多余的精力去用于收復失地。
灰黑色的戰爭迷霧彌漫在北疆的平原上,冰雪消融后的梅特蘭山腳下是大片的苔原,灰蒙蒙一片的清晨里,深綠色的低矮灌木在風中蠕動,如果有人盯著這些灌木仔細觀察,便會發現這些灌木居然在向前方緩緩移動著。
一團灌木的高度忽然一下升高了,自下方長出了兩條腿。而其余的灌木也一一抬起,接著那些灌木被扔到了一邊,露出了其下藏著的、身披靛青色輕甲的戰士。
“隊長,那些骷髏頭好像都回去了。”一名士兵揉著帶著重重黑眼圈的雙眼,眼中滿是血絲,“越是靠近北方,亡靈的數量越多。”
“如果沒有松葉林的掩護,恐怕我們都到不了這里…”另一名士兵接口道,“你知道么,我之前還聽到了馬蹄聲,就在我身邊十米外,那絕對是死亡騎士,我差點就…”
“安靜一點。”
“赫米隊長。”士兵們紛紛回過頭去,一名與他們著裝并無區別的士兵滿臉嚴肅,“都潛入到這里了,接下來每一步都要更加謹慎。”
“是,隊長。”
而被叫做赫米的男人自懷中摸出一張卷軸,又取出魔晶石疊放于其上,他直視著身前那灰黑的霧,眼中逐漸鍍上一層藍色的光。
“看到了,這是一座…怎么會是亡靈中級堡壘?”赫米的聲音突然高了起來,臉色也變得鐵青。他身后的士兵還未來得及發問,就聽赫米大叫一聲,緊接著便直挺挺向后摔倒。
“赫米隊長!”士兵壓抑著聲音叫著,上前還沒將赫米扶起,卻聽赫米聲音中滿是驚恐,胡亂地用手肘將自己向后方劃去:“快跑,這是中級堡壘,有巫妖,會反窺視的巫妖!”
士兵們臉色齊刷刷變了,他們用了大半個月才潛入到這里,雖然也不是沒遇到過有巫妖的駐地,可能夠反窺視到他們存在的巫妖,卻是從來沒有見到過!
要知道,他們手里的鷹眼術卷軸,可是由六環法師親手刻畫的,本身就疊加了“反偵測”的法術,能夠偵察到他們存在的,至少也是六環水準的巫妖!
他們立刻開始轉身向后跑去,但是遠處已然有馬蹄聲響起。
死亡騎士!
絕望蔓延在士兵們之間,他們奮力地跑著,但馬蹄聲越來越近。赫米倉促間回過頭,已然看見自灰色霧中破出的修長戰刀,距離他們只剩下不到十米的距離!
“快跑!”他奮力地喊了起來,同時回過身手一甩,一張卷軸新的卷軸已經展開,熊熊的火光剎那間便灼灼于其上,似乎下一秒就要噴發而出。
明亮的紅光將他的臉映的一片通紅,他滿臉都是決絕之色,雙眼緊閉——法術卷軸繪制的法術是五環法術“地獄烈焰”,不能保證毀滅一名高階的死亡騎士,但殺死他自己卻是綽綽有余。
可這一瞬間,赫米發現自己耳中那魔力震顫、火焰噼啪之聲消失了,身后士兵們逃跑的腳步聲也停滯了。相反地,一股低沉的風聲自身后漫卷而來,將他的身體都包裹在了其中。
他訝異地睜開眼,卻見一道相比他都要矮上一些的身影站立在他身前,血色的披風與銀盔上的紅纓在風中飄蕩著,右手單手執著一柄青色的鋒刃,面朝著那自戰爭迷霧中沖出的死亡騎士。
“快躲開!我地獄…”赫米有些語無倫次地喊著,但話才說到一半,身前那人手中鋒刃已然揚起,赫米沒看到他有任何多余的動作,可那名威武高大、幾乎有那人兩倍高的死亡騎士身軀突然自中間分裂而開。
就在赫米以為這是死亡騎士所掌握的“分身之術”之類的技能時,那名死亡騎士裂開的身軀已然轟然倒地,激起一片飛泥——
“死…死了?”
赫米愣了幾秒才想清楚究竟發生了什么,看向那道背影的驚異之色更甚:“你…你是什么人?”
那人并沒有轉身,一陣陣馬蹄聲在此時自他身后響起。
他回過頭去看,卻發現自己的部下們都呆在原地,而一排身著青與銀相間鎧甲的重騎兵已然走到了他的身側,那一頂頂銀亮的頭盔哪怕在戰爭迷霧中都光彩難抑,似乎有一種令人安定的力量附著于其上。
而那名站在赫米之前的身影此時將長劍豎起于胸前,一聲清冷的女聲響起在赫米的耳中:
“銀盔騎士,沖鋒。”
她話音落下,身后馬蹄聲隆隆,那銀盔的騎士們無畏地發起沖鋒,正面與自迷霧中沖出的死亡騎士相撞在一起。
眼前發生的這一切讓赫米目瞪口呆,他不知道這個女人是誰,不知道為什么會有這么一只不知名的“銀盔騎士團”出現在這里。
而更加夸張的是,眼前的戰斗是一邊倒的。那些亡靈騎士與銀盔騎士相撞,卻幾乎是一碰就碎。那些銀盔騎士們奔騰著徑直沖向前方的堡壘——那里城門尚未關閉。
“閣…閣,閣下,那是中級堡壘,有巫妖,有巫妖在!”赫米這才慌慌張張地向那名女騎士匯報道,而后者回過頭,展現在他面前的是一張清麗的面容,以及露出的幾絲栗色的長發。
“你是哪個軍團的?”那雙漂亮的眼睛嫖了他一眼,隨后她問道。
“我,我是第三軍團鷹擊斥候第七分隊的隊長赫米,閣下是…”
那名女騎士卻又把頭扭了回去,似是瞇眼望著遠處的堡壘,忽然抬起了手中的長劍。
卻見遠方的黑云扭曲成旋渦,狀如龍卷,無數森白的面孔飄蕩在龍卷之間。赫米的臉上又變得慘白——伴隨著龍卷一起的還有極其凄厲的慘叫聲,毫無疑問,那名鎮守堡壘的巫妖出手了。
可女騎士卻狀若未聞,她屏息片刻,接著只是將手中長劍向前一指——
“嗤——咔!”
斷裂聲中,慘叫聲消失不見了。赫米再向那龍卷黑云看去,卻見其已經斷裂成了兩截。
而隨之一起斷開的,還有面前的戰爭迷霧。
以及那座堡壘的外墻。
赫米瞠目結舌地看著那呈現在堡壘上的巨大缺口,平整地像是被憑空移除了一塊似的。他下意識地再次發動了鷹眼術,才發現缺口并非是終點——那缺口后的房屋盡皆被切碎了一塊,就連堡壘的主塔都被削開了一道極寬的口子。
而一名身穿法袍的骷髏被深深地按進了口子對應的墻面內,動彈不得。
身周戰爭迷霧依舊翻涌,卻遲遲無法合攏,喧囂的風鼓蕩于其間,讓這片被戰爭迷霧籠罩了半年有余的大地重新享受到了清新的空氣。
一劍,開霧、破城、裂地、碎塔、分云、斬敵。
拉羅謝爾什么時候,出了這么一位在野的女騎士?
赫米忍不住喃喃著,望著那道在自己眼中已然如巨人一般偉岸的身軀,突然間腦海中跳出了一個名字:
“你,你是克里——”
他話未出口,卻見那名女騎士手一抬,一股風堵住了他的嘴,接著她回過身,臉上依然沒有多余的神情。
“這是最初淪陷的地方,塔普鎮,不是你們斥候該來的地方。亡靈還會重新占領這里,回去告訴洛維薩與奧爾德尼,收縮防線,亡靈可能近期會發起總攻。”
赫米遲疑了一下,低頭答道:“是…”
他再抬起頭時,卻看到女騎士已經長劍歸鞘,快步向著堡壘的方向而去,連忙開口喊道:“那您去哪里?洛維薩和奧爾德尼需要您的力量!”
女騎士卻連腳步都沒停,只是輕飄飄甩下一句:
“我向北行。”
赫米有些失魂落魄地看著那道身影走遠,片刻之后,卻聽一陣馬蹄聲又從自己身后響起。他回過頭,發現是一匹孤零零的、披著輕鎧的戰馬,快步向著前方追去。
又過了幾息,那紅色披風的身影騎乘在戰馬之上,帶著一整隊騎士自城門突破而出,轉而向北方的梅特蘭山脈疾行。
“隊長,她…她是什么人?”
士兵們此時才圍上來問道。
而赫米盯著那隊騎士遠去的身影良久,這才輕聲答道:
“她是簡·克里斯汀。”
簡·克里斯汀提著馬韁,緩緩行于梅特蘭山脈之中。她的身后,一眾騎兵盡皆是輕松的神色,笑聲不斷。
“團長,我還在擔心巫妖呢,你一劍就把它‘咔’一下,給砌進墻里了!”
一名騎兵爽朗地笑著,聲音中滿是對簡·克里斯汀的推崇。
“我們從山里出來不是還沒多久么?怎么又要進山了?”另一名騎兵開口問道。而隨之而來的是一大串的話語,類似“正好回家看看”,“看什么看,你就知道回家,跟團長出來殺骷髏不香么”。
聒噪的聲音讓行在最前方的簡微微蹙眉,發出了輕輕的一聲“嘖”,哪怕這聲剎那間就被吞噬在馬蹄聲中,身后的騎兵們立刻安靜了下來。
“我們去更北,去冰原上看看。”她這才開口說道。
“去冰原?這…”騎兵們之間又亂了套了,團長大人提出的想法實在太過驚悚——開玩笑,極北冰原,就那又冷又沒吃的魔獸又多的亡靈大本營,去那種地方不是找死么?
而克里斯汀這次好像沒聽到身后的喧囂似的,垂瞼繼續說道:“這一趟很危險,你們考慮清楚,說不定就死在冰原上,回不了家了。”
但她這句話一出口,身后的騎兵們反而齊齊安靜了下來,只有一個聲音響起:
“團長大人,我們如果怕死的話,就不會選擇跟你出來了。”
克里斯汀微側過頭,說話的是她現在的副手,一個叫艾伯特的青年人。
她心中忽然一暖,慶幸自己居然能夠找到這樣一群“山民”——她在三個月前于梅特蘭山脈中找到了山民的村落,當時村落正在遭受亡靈的圍攻,而她出手救下了他們。
他們自帕蘭尼亞遷徙定居于此,已經有將近五百年的時間,甚至還要早于拉羅謝爾立國。
而簡·克里斯汀甚至沒有給山民許下什么承諾,只是說自己需要一些人手,這些山民便將五十個年輕人交給了她,甚至還附帶了馬匹與鎧甲——這些鎧甲皆是產自梅特蘭山脈的矮人之手,質量實屬上乘。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運氣”?
她沉默著,回過頭看著身后騎兵們之時,忽然間腦海中浮現出一張稚嫩的少年的面龐,那尖尖的精靈耳朵與蒼綠色的眸子在記憶中揮之不去。
“西里爾·亞德里恩,不知道你現在…過得怎么樣了呢?”
她低聲念著。
她沉默著,回過頭看著身后騎兵們之時,忽然間腦海中浮現出一張稚嫩的少年的面龐,那尖尖的精靈耳朵與蒼綠色的眸子在記憶中揮之不去。
“西里爾·亞德里恩,不知道你現在…過得怎么樣了呢?”
她低聲念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