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鎮的燈光昏黃而溫暖,將西里爾的影子在砌得整整齊齊的石板地上拉得很長。
他快步穿行在街道中,方才經過城中心廣場的時候,那名小老頭鎮長已經在宣講著明日的安排,鎮民的代表們開始爭吵到底該不該離開凱特鎮。
西里爾對凱特鎮面對獸潮做出的決定并不在意,反正放在前世,凱特鎮并沒能在獸潮中幸存。玩家來到斯威帕地區后,首先接下的任務便是“奪回失地”。
玩家來到斯威帕地區也是五月份的時候了,此時獸潮中那些殺傷力特別突出的魔獸似乎都回到了西瑪塔爾山脈,只留下一群和玩家等級相當,剛好可以讓玩家組團刷怪,完美承接上一個練級區,順便向北境方向過渡。
但哪怕這已經是官方明擺著放給你的“練級活動”,其殘酷的本質依然讓人感到無比痛心。那如地獄一般的殘破城池算是玩家接觸到的第一個“殘酷”的景象,而各條支線任務亦是讓人痛心不已。
比如“幫草山鎮的小女孩麗雅找到媽媽”,那個任務里母親為了幫餓壞了的女兒去找食物,連夜出城,結果失蹤不見。玩家循跡找到之時,只找到幾頭狼和被吃剩下的手臂。
回憶這些事情讓西里爾的心情并不是很好,彼時還是玩家的他沉浸在相比于悲慘而無聊的現實要絢麗無數倍的游戲中,那些任務當中藏著的信息許多都被還是新手的他忽略。
很多的任務他都是翻看論壇才知道的,并非自己親身經歷,雖然也略有傷感,但終究沒有多少的共情。
可此時游戲成為了現實,原本只是數據的東西其意義便變得大不相同了。
他所能做的,也不過只有給凱特鎮一點預警,讓他們少損失一些人罷了。
西里爾回到酒館時,正好看到蹲在酒館門邊抽煙的伊文斯,煙圈一個個飄出,在昏黃的提燈燈光下搖搖晃晃,而后消失不見。
“你和鎮長交代完了?怎么樣,我們是留在這里幫忙,還是?”
伊文斯見西里爾走來,站起身,隨意地拍了拍沾在衣衫后擺的灰土,渾然沒有一點王都貴族少爺的樣子。
“明早就走。”西里爾搖頭,面色不快。
“克里斯蒂安小姐給你留了晚飯,在鍋里,還熱乎著,直接去廚房拿就行了。”伊文斯說著將煙管抖了抖,塞回衣服里,將手也揣進袖子里,“我去溜達兩圈。”
西里爾聽了他的話,只感覺腹中空空,從森林中逃出來到現在,似乎確實沒有吃過東西。
他推門走入酒館,便看到幾張桌子上的食物殘渣,餐盤疊了好幾疊,恐怕是卡羅琳和克蘭大胃王競賽的結果。
“廚房…”
他張望了一下,還沒邁步,卻聽到一陣踢踏的腳步聲,緊接著自黑影中走出了一道人影,將幾個餐盤放在了桌上。
“啊,維先生,事情已經談妥了么?”
米婭·克里斯蒂安放下餐盤,似乎有些驚訝于西里爾居然回來的這么早:“我估計維先生也差不多這個時候到,所以提前去廚房把晚飯端出來了,沒想到剛剛好。”
此時已經是半夜一兩點,西里爾打量了一下,卻看到少女身上穿著松松垮垮的深藍色睡袍,那頭棕色的長發此刻盤起在頭上,有些歪斜,像是頂著一個小包子,估計是睡到一半爬起來的。
“多謝,姑且算是交代過了。”
西里爾點頭道,猶豫了一下,補充道:
“趕緊去休息吧,還得早起趕路,整個尤斯塔區域…不,整個斯威帕地區都不能算是安全區域。”
可臉上方才還帶著困倦的法師小姐聽了這話,反而收起了離去的意思,盯著他的臉看了一會兒,緊接著拉開椅子,坐在了桌邊。
西里爾手里拿著刀叉,正準備開飯,一瞬間忽然沒了進食的欲望。
“有什么想和我說的么?”他忍著尷尬問道。
而法師小姐一手托著臉,微鼓著腮幫子,一手隨意地擱在桌上,認真地道:“維先生好像心情很差。”
“心情?”西里爾扯了扯自己的臉皮,沒感覺自己有暴露出心情憂郁的地方。
米婭并沒有回答他,而是順手拿過一個餐盤,替他切割著軟面包,同時慢慢說道:
“維先生真的很厲害,懂很多東西,還認識很多了不起的人。但米婭總感覺,維先生好像是背著什么東西在負重前行,很辛苦的樣子,很像那些和米婭一起,拖家帶口走出猶地亞關的人,他們要到梅特蘭山脈旁的小鎮當礦工。”
她說著,沒給西里爾說話的機會,將軟面包叉起,利索地塞進了西里爾嘴里。
“我懂的東西很少,也沒去過多少地方,但從小家庭老師就說,克里斯蒂安小姐真是善解人意——”
“艾莉娜她做事認真,米莎小姐似乎來歷非凡,克蘭先生非常有趣,伊文斯先生也很可靠,現在聚在一起的大家都各有各的長處,如此看來,好像只有我沒有什么優點,也幫不上什么忙。”
西里爾瞪大了雙眼,他渾然沒有意識到米婭居然這么沒有自知之明,可此刻米婭的無解喂bo讓他根本無暇辯解,只能被動地聽著。
而米婭繼續說道:
“我在想,維先生把我帶出了苦海,讓我走上了正確的路,我也得多做些什么來回報維先生。我實力不行,所以如果維先生有什么煩惱、或是迷茫的話,就把米婭當成一個寶箱,把煩心的事情都告訴米婭,我會把它們封存好的。”
她說著說著,白皙的面龐似乎都有些紅了,匆匆忙忙給西里爾卷起一塊面包夾火腿,最后將西里爾的嘴塞滿,這才站起,微微欠身:
“突然說了這么多,真是有些失禮了,但還希望維先生能夠考慮一下,不用把所有東西都擔在身上——”
望著少女快步像是逃跑一樣離去的步伐,西里爾心里的煩惱早就丟到了九霄云外。他吞下那塊熱乎乎的面包,仰首望著漆黑一片的屋頂。
他自己都未曾察覺到承擔了多少東西,方才的不快只是因為聯想到了前世獸潮的慘狀而已。
但法師小姐卻似乎別有慧眼,敏銳地洞察到了更多的東西。
只是米婭啊,你要是知道這個國家未來的風雨飄搖,便能明白,此刻為起航做準備時的憂心與焦慮,和未來船只順利起航、乘風破浪相比,都算不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