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棟此時并沒有大舉介入日本國內局勢的想法。
外部環境來說,家康還在,日本國內各方大名容易被整合起來一致對外。其戰國時代剛剛結束不久,和平是全國的主流思想。所以,這個時候去大規模介入日本,必定會遭到激烈的抵抗。
內部環境來說,全國人口普查的完成并沒有真正的變化為收入的增加。在比較真實的人口基礎上,他還需要重建黃冊和魚鱗圖冊——當年朱元璋做這些事情花了十年,他這個穿越者就算再怎么逆天,也不會少于五年。
貨幣制度改革剛剛開始,雖說64年大明戶部的財政收入已經由以前的五百二十多萬兩白銀增加到八百多萬銀元,但是這點收入,仍然不夠,國家財政并未從根本上好轉。
所以,無論內外環境,此時都不是介入日本的好時機。
此時介入日本,其真正的目的不過是:一、軍售,把一些廢舊武器賣出去掙點零花錢。二、不求扭轉豐臣家敗亡的局面,但一定要把豐臣家的直系男子和部分武將、士兵給撤出來,為將來介入日本預做準備。
至于說未來,且不說當年那天晚上廉貞和破軍聚在一起讓朱由棟對這兩個家伙充滿了警覺。便是以日本國的現狀,只要破軍登頂,就一定會想著進犯大明:在這個時代,雙方都有穿越者的情況下,日本敢和大明比種田?
就算這個破軍是平成之豚吧,穿越前在鍵盤前各種揮斥方遒,真要做具體事情的時候就瞻前顧后缺乏勇氣。但是一旦和平真正的降臨,隨著時間的推移,日本中下級武士和普通平民會發現階層完全固化,上升渠道完全堵死。那時候,就是大明介入日本的好時機。
總之,這會兒所謂的扶持豐臣家,只是為以后大明介入日本做一點準備,搶救一批未來的帶路黨出來而已。
派大軍來跟豐臣結盟,把德川擊垮?不存在這個選項的。
秉持朱由棟這一指示的顏思齊當然對豐臣家的敗亡毫不關心。而且隨著局勢的發展,顏思齊對朱由棟的欽佩也越來越深。
因為,太孫殿下雖在千里之外。但這里事情的發展,完全就好像是親眼所見。
“顏桑!我等泣血懇請,求顏桑出面,勸說右大臣閣下,千萬不要和談啊!”
“顏桑,就算幕府有塹壕圍攻之法,但我等都是敢于野戰之人,隔個幾日都敢率軍出去沖殺并破壞其工程進度,雖說幕府軍的防御越來越嚴,我們的傷亡越來越高。但是,我們不怕死!只是怕枉死啊!”
“呃......呵呵,各位將軍,本官是大明的官,不是日本的。現在在大阪城內,只是一個客人。這主人家決定了的事情,做客人的能說什么呢?”
“顏桑,大明有這樣的事情么?”
“有啊,還不少。不過大多數結果都不怎么好。”
2月20日,在淀姬的嚴令下,大野治長不得已派出使者前往幕府軍中要求和談。得到消息的德川家康大喜,在親自接待大阪方使者的會談上,家康提出,只要豐臣家允許幕府軍將大阪城外的所有護城河填平,幕府軍就將全部撤軍。已經拿下的攝津國各地也全都歸還給豐臣家......然后德川與豐臣再次恢復和平,德川不再要求豐臣轉封,也不要求淀姬到江戶做人質。
這些要求其目的之明顯,稍微有點歷史常識的人都清楚是怎么回事。但可惜,淀姬就屬于那種完全沒有常識的人。
本來大野治長還照著顏思齊的主意,想要盡量拖延,所以對德川提出的幕府軍負責填平大阪護城河表示反對。結果淀姬不知道從哪里知道了這個消息,把大野治長叫去給痛罵了一頓。之后,德川家開始派人抵近大阪城墻開始填平城北、城東的護城河。
但是,城南德川家的塹壕挖掘雖然停下來了,不過挖好的壕溝和引水渠卻沒有填平的意思。
有人上報給淀姬,淀姬自然要讓大野治長去詢問,得到的回答是:等我們把城東城北的事情辦完了就來辦城南的事情......
總之,“和平”再次降臨了。十五萬多的幕府軍除了德川家直屬的兩萬人留下負責監督協議的執行外,其他各個大名都率領各自的軍隊撤回了領地。
豐臣家這邊,也將臨時招募來的八萬多普通浪人解散了大半。總算淀姬還沒有蠢到極致,真田幸村等主要將領,倒是都留下來了。
“哧溜溜”細長的酒線勻速的倒入酒杯,顏思齊樂呵呵的道:“真田君,請,飲勝!”
滿臉惆悵的真田幸村微微點頭,然后拿起酒杯一飲而盡:“唔好酒!幽雅細膩、酒體醇厚、回味悠長,可比敝國的清酒來勁多哪!”
“呵呵,這是我大明貴州出產的‘燒茅’,在我大明國內也是一頂一的好酒。真田君若是喜歡,待會再拿幾瓶回去。”
“多謝了,哎,這樣的酒,確實要趁著命還在,能多喝一點就多喝一點吧。”
“怎么?真田君也覺得大勢已去?”
“顏桑,這不是明擺著的么?防守和進攻比起來,天然處于弱勢。因為防守一方需要守衛的至少是一條線,而進攻方要攻破的,只需要一個點。大阪城,方圓那么廣大。怎么可能處處用人力防守?若不借用山川之力,如此大城,便是三十萬人也守不住!可是現在,這城外的幾條河川一填,大阪就成了一座裸城!”
“哈哈哈,我看那位淀殿可不這么覺得。前兩天她不是還說,本丸與二之丸之間,還有一道護城河么?”
“哧”真田幸村輕蔑的一笑:“那條護城河的水源從哪里來?還不是城外的河流。再說了,既然幕府都填完了城外,再繼續填城內不都一樣么?”
“來,真田君,再來一杯。你可真是這日本國少有的明白人。”
“不敢當啊,顏桑。說到明白人,雖然我無比的痛恨家康,但毫無疑問,他才是真正的明白人。”
“嗯......那家康的繼承人德川義直呢?”
“義直殿下么?據聞這次大戰,大阪城下的塹壕圍攻,以及炮擊天守閣逼迫淀殿和談,都是他的主意。現在,幕府方的眾大名已經對其很服氣了,這也算是個明白人吧。”
“咦,怎么感覺真田君對幕府那邊的消息知道得很清楚啊?”
“哈哈哈,顏桑,據聞大明已經太平了兩百多年了。你們這樣的天朝上國子民,很難體會我們這樣在戰國亂世近兩百年里被逼出來的生存智慧啊。”
哧溜一聲,再次飲下一杯酒后,真田幸村道:“日本近兩百年來一直都是戰國亂世,很多時候我們都無法確保家里的所有人都活下去。為了家名的延續,我們在被迫做抉擇的時候,往往會故意的讓家里的人分為兩派,這樣,無論事后那一邊獲勝,家名都可以延續下去。
具體到豐臣、德川兩家的迭代來說,關原之戰前,我和父親加入了西軍,而家兄信幸則加入了東軍。這樣一來,無論誰獲勝,真田家都不會滅亡。事實上,若不是家兄在戰后求情,并不斷偷偷的接濟被幽禁的父親和我,我都可能活不到這個時候。
總之,在日本,像我真田家為了家族的存續故意這樣安排族人的,是很普遍的現象。所以日本的戰場之上,父子兄弟各居一方,拼死廝殺。戰后卻又互通消息的,實屬正常不過。便是將軍,也不能完全制止。”
“原來如此......真田君,現在豐臣家的敗亡已經一目了然,這個時候為什么不通過貴兄長的關系?”
“哈哈哈,顏桑,你的日語說得極好,但你還是不了解我們日本人。對于武士來說,既然選定了路,那就一定要走到底!哪怕明知前面是懸崖,也要勇敢的跳下去!”
“壯哉!”輕輕的拍掌之后,顏思齊轉了轉眼珠:“真田君,如果有那么一天,豐臣家的直系男子到了海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