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視野范圍千米的紙人在,有惡靈幻境在,夏炎若不想被江湖人看到,江湖人肯定是無法察覺他的存在的。
天人山莊說到底也只是一處江湖勢力,自然也無法察覺有心隱藏的皇帝。
夏炎坐著輪椅,四只紅紙人平穩地抬著,一路往山頂而去。
滿路枯黃,遠接山莊,風聲颯颯,從兩側灌入耳中。
夏炎一時間有些失神。
這并不崎嶇的山道上,似是忽然響起了兩個孩子歡快的笑聲。
大孩子推著輪椅,哈哈笑著,小孩子坐在輪椅上,也面帶微笑。
推到累了,大孩子就坐在山道邊,摘一根枯草叼在嘴上,晃著枯草,看著遠方的錦繡河山,口中喃喃道:“若是有朝一日我能當皇帝啊,定要把這天下人才全部納入掌中~”
小孩子默默坐在一邊,什么都不做,和兄長一同看向遠方的世界。
可那世界對于一個雙腿殘廢的人來說太遠,太不真切,就如夢境一般。
大孩子不知在想什么,忽地轉頭笑道:“小炎,若是有朝一日你做了皇帝,要記住...皇帝是管大臣的,管天下權貴的,也是管人才的,而大臣們權貴們人才們才去管百姓~
你定要廣招天下人才,勿要忘記這一點~~”
“額...”小孩子愣了愣,顯然他從沒想過做皇帝。
畫面如走馬燈般閃過...
夏炎臉上不禁露出笑容,想起這些畫面,豈會不會開心,豈會不由衷地去微笑?
這山莊曾是母妃私購的山莊,很是隱蔽。
而在兄長繼位后,又做過一次整改,然后將死忠于皇帝的“天人山莊”勢力搬遷到這里。
能入這山莊的人,都是寧死也不會背叛皇帝的人...若非如此,皇后也不會讓夏治、夏塵、夏雪隱藏在這里。
兄長在短暫的在位時間里,隱于幕后,似乎和太虛仙宗有過一次相當兇殘的互相攻伐,只是最后以失敗告終,這攻伐的具體過程...他還未曾被告知,又或者白雨陌覺得時機未曾成熟,又或者兄長希望那些事能隨著他一同深埋地下。
而...天人山莊,顯然是兄長在那場廝殺里未曾動用的牌。
之所以沒動,大概因為天人山莊的層次不夠,所以就權當一條安頓家人的后路了。
此時,遠處山上飄來一些混雜的聲音,似是有人在練武。
他按捺著入莊的心,在山腰處稍稍頓了頓。
紅紙人抬起輪椅,飄離了官道,又向著遠處懸崖飄去。
從高空看,那是一個直徑兩里的大紅圓...在作為一個整體飄著。
片刻后,夏炎已經來到了山莊后面的懸崖前。
懸崖入口處有一座雅致的山間小筑,紅瓦木墻,這是曾經夏炎和夏盛居住過的地方。
夏炎遙遙地看了那屋舍半晌,操縱四只紙人直接進入了小筑...
借助著紅紙人的視線,他看到小筑內里的院落很是干凈,顯然常有人打掃維護,并未有雜草橫生的荒涼感。
而當紅紙人從門縫擠入屋內時,屋內竟意外的有一個男孩。
那男孩穿著一身暗沉花紋的錦衣,正坐在頗有幾分黑暗壓抑的書桌前。
他面容雖尚顯稚嫩,周身卻散發著一股遠超同齡人的沉穩。
窗簾未曾拉開,以至于屋內的光線很暗。
但這男孩不怕暗,只是靜坐著,那一雙壓在桌上的拳頭正緊緊握著,指甲深陷皮膚之中,猶然未覺。
既然屋里有人,夏炎也不急著取弓了...
這男孩正是他的侄子,如今剛剛八歲的夏治。
“看來是個早熟的孩子,心里藏了不少事吧......”
沒過幾分鐘,通往這山間小筑的路徑上忽然傳來跑步的聲音。
紅紙人的視線里,映照出一個穿著玄色勁衣、身上猶然蒸騰著汗氣的男孩,
那男孩面色沉靜,只是雙瞳卻閃著光,長長的山道在他三跨兩跨之間就迅速走完了。
這是夏塵,今年七歲。
而在他身后的再遠處,似乎還跟著個小尾巴...
那是個穿著紅色小襖的女孩,女孩努力地跟著男孩的腳步,
然而似乎一腳踩空了,咕嚕咕嚕在山道上滾了兩圈,
女孩張大嘴巴想哭,但左右看看似乎沒人會搭理自己,于是就不哭了。
她委屈巴巴地憋著小嘴,然后從腰間摸出一粒糖,可憐兮兮地看了一會兒,一副要和摯愛之人生死決別的模樣。
“吃了...就沒了...怎么辦?”
“疼...”
女孩猶豫了一下,覺得自己摔了一跤該得到安慰,于是心疼地剝開糖紙,把糖果一口吞掉,似是被甜到了,那大眼珠子陶醉地瞇了起來,憋著的小嘴也逐漸平了,
然后繼續努力地一步一步往上爬,小嘴奶氣未斷地喊著:“哥哥,等等小雪~~~”
這是夏雪,今年五歲。
夏炎看到這一幕,神色間露出柔和的笑意,難怪兄長說“這夏雪不知道像誰”...原來是個小吃貨。
......
吱嘎。
山間小筑的門扉被推開。
夏塵推開門,掃了一眼屋內,道:“大哥,你怎么又悄悄來這兒了?大娘和三娘都在到處找你,卻找不到呢。”
正懸空靜坐的夏炎聽到“大娘和三娘”不禁愣了愣...
但旋即釋然,兄長怕是早有安排,把幾位嫂嫂提早送到了這天人山莊來,以照顧三個孩子。
但兄長在外究竟有多少女人,他并不清楚...只是隱約知道很多......
如此沉穩的兄長曾有一段相當輝煌的“種馬史”,“嫂子”橫跨的區域可能會很廣泛,身份各異...這實在是讓人無語。
遠處...
屋舍內,夏治卻未曾說話,而是直接起身走出了屋門,看了一眼弟弟,還有遠處正屁顛屁顛跑過來的妹妹,神色柔和道:“是大哥不對,下次大哥來這里,一定提前和娘說,不會讓你們找不到的。”
說罷,他沉靜下來。
兄弟兩人并排回走。
才走幾步,夏治的身體忽然顫抖了起來,他十指緊緊握起,重新握成了拳頭,似乎在壓抑某種很沉重的悲慟。
夏塵看了他一眼,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聲提醒道:“妹妹來了。”
夏治聞言,猶如變臉一般,一步踏出,十指舒緩,兩步踏出,面色的沉重變得平和,三步踏出,他唇角已經勾起了一絲笑容。
他微笑著,快步走上前,牽過蹣跚走來的女孩的手。
夏雪道:“大哥不乖。”
夏治笑著,用大人口吻道:“對了,我忽然想起來上次冷叔叔去鎮上時,大哥托他買的糖果還有一小袋...”
夏雪頓時被引開了話題,她倒吸一口涼氣,砸吧著口水道:“冷叔叔,給我們都只買了一袋,你的怎么還沒吃掉呀?”
她伸出手指,嬌憨地點在唇上。
夏治哈哈大笑道:“等下山就送你了,大哥一塊都沒吃,哈哈。
但是,你可不能告訴阿母。”
夏雪如得至寶,心中狂喜,小雞啄米般點著頭,臉上更是眉飛色舞。
可她旋即又疑惑道:“草莓味的糖,那么好吃,大哥為什么不吃呢?”
夏治隨意道:“太甜。”
然而,哪有孩子會覺得糖不甜?
他只是不想沉醉于這種口舌之欲中罷了。
夏治輕舒一口氣,抬頭看向遠處,卻發現視線和身邊的二弟看向了一個方向,便是側了側頭。
兄弟倆對了對視線,稍稍黯然地垂下了眸子,接著則是相繼下了山。
......
夏炎看著他們遠去,這才讓紙人取了屋中墻壁上掛著的焦尾弓。
其實,那兩個孩子為什么如此沉重,他也大概也能猜到。
夏盛死時才二十四歲,即便再辛苦,這個年齡根本就不可能死亡...
夏治,夏塵明知道父親是被人所害,卻依然只能困山中,如同廢物一樣什么都做不了,
他們不僅無法去報父仇,更對真相一無所知,所以才悲傷。
而夏雪還小,又或者在這一家子里的位置屬于“被隱瞞、被保護”的那一個。
這就和從前的自己一樣。
那時候,也是兄長和雨陌一起瞞著他,不讓他知道或是參與到那些事件中去。
夏炎沉默良久,探手抓緊著屬于大哥的焦尾弓。
數股念頭沖入腦海:
神秘焦尾弓,代價一枚靈脈之心作用一:凡你所見,皆可射及 “神秘化!”
平靜的聲音里,
夏炎左手之上灰色彌漫,鍍染于那若是燒焦的長弓之上,呈現出一種看不真切的神秘色澤。
同時他右手之上托著一枚靈脈之心,水晶被勁氣穿破,濃郁靈氣緩緩滲入他軀體。
那陡增的那一絲失控感迅速地被制衡住了。
只不過...即便如此,他頭發依然有數十根變白了。
回頭再看了一眼天人山莊,他于心底默默道:“不用擔心,你們父親的仇,十四叔會報。”
一眼之后,他轉身,再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