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高懸,已近圓滿,枯葉零落,堆疊滿這近乎二十余萬平方公里的古山。
夏炎帶著南晚香,在這蕭索斷腸的西風里,順著破敗山路,上了一座雄偉的高崖,停駐在一個曾經用以封禪拜神的古祭壇。
這座祭壇早已荒廢,其上的高石壇空空蕩蕩,破碎不堪,石隙里縈著幾絲干枯老藤,塞了些細碎塵石,卡著落至此處的黃葉。
荒涼如斯,然...皎潔月華卻普照而下,在荒涼之余又添附了幾分值得人緬懷的歷史感。
此情此景,讓夏炎不禁想起了過去的一些回憶,
有和亡兄一起度過的中秋。
那時候,兄弟兩人月下同飲、登高賞月、談天論地,說著江湖或朝廷的一些秘聞,平日里敢說的不敢說的,全都可以肆意評點。
亦有和嫂子一起度過的中秋。
但方式卻簡單的很,大多是兩人用一頓簡餐。
有時候嫂子會在紅紗的亭子里彈琴,彈完了又讓他品,皇家的人對于琴棋書畫自然都懂一些,而他因為雙腿的緣故,懂得更多,自是很容易談到一起去。
如今想來,那六年的時間里,似乎滿月時有兄長就沒有嫂子,有嫂子就沒有兄長,而他竟也沒特別注意過,因為那倆人都會用各種巧妙的事搪塞過去。
當然,還有與父皇、母妃在一起度過的中秋。
不過那是很小的時候了,他隱約還能記起母妃的臉龐,那是一個很溫柔、卻也愛逗他的端莊女人,只是面容已經有些模糊和遠去了。
無論父皇、母妃還是兄長、嫂子,都是他過去的庇護傘,為他遮風擋雨,讓他看不到這世界本來的腥風血雨。
而現在,他們都不在了,一個一個走了,只剩下嫂子...
不,已經不能稱嫂子了。
他搖搖頭,把這亂糟糟的關系拋出腦海。
他或許還不知如何面對白雨陌,但絕不會把她置之不顧。
因為,某種程度上,這已是他唯一的親人了。
如果連這唯一的親人都沒了,他會覺得自己只是一個徘徊在這空蕩蕩大地上的孤獨靈魂,他會發瘋。
思緒一晃而過,南晚香的聲音把他拉回了現實...
仙子托腮,露出思索之色道:“徒弟,你還記得之前我們買食物時,村里人說,他們有人今年夏天在這祭壇上看到北方的暴雪嗎?”
她漂亮的杏眼轉了轉,回憶著那村民的描述:“這邊兒好好的,還是盛夏季節,可是北方的風雪卻大得很呢,真是見鬼了。”
仙子裹著一身厚厚的灰色斗篷,一邊說,一邊輕輕跺腳,以促進血液流通,總結道:“所以,我覺得...我們還得再往北才行。”
夏炎抬頭,視線越過祭壇后的斷崖,往北眺去...
北方山巒的風景在月色下一片明凈,只是隱約有些淡霧漂浮,深山隱藏其中,呈現出一種朦朧縹緲感。
夏炎忽道:“秘境就是穿過某處,就忽然進入了另一個小世界,對吧?”
“而之所以有暴雪,是因為秘境出現,引發了靈氣爆發,從而帶來了反常的天地景象,對吧?”
仙子點頭,“是這樣滴...”
夏炎繼續道:“對封禪古山來說,這座廢棄祭壇幾乎就是地標,你覺得...之前會否有人來查探過呢?”
仙子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杏眼瞪得大大的。
夏炎奇道:“怎么了?”
南晚香眸子里有些擔憂的怯意,她輕聲道:“徒弟...我突然發現你有四天零八個時辰沒叫我老師了...”
夏炎震驚于她思維的跳躍度,一時間對這種“雞同鴨講”的模式沒反應過來。
南晚香見夏炎沒有立刻回應,低頭看著腳尖,雙手捏著裙角,又補充道:“是不是我哪兒做的不好?你說,我改。”
說完最后四個字,她顯得有些可憐兮兮,
顯然這些話不是突然爆發出來的,而是她想了一路了...
在心里戲不知自導自演了多久,這才爆發出來了。
此時,南晚香低著頭,抿著唇,仿是卑微到了塵土里。
她什么都沒有了,這世上只有徒弟了...
沒了徒弟,她即便還活著,卻已等同于死了。
夏炎沉默了下。
他心底知道自己和面前女子的真實關系后,總是有點兒回避直接稱呼老師。
但回避,卻不是不愿。
他承了面前女子的一切,從力量到身體,再到全心全意的寄托。
此時看到南晚香如此的無助,如此的卑微,就如一只被拋棄在了冷雨中的小貓,瑟縮地抬眼看著他,期盼著他。
夏炎沒想到自己小小的回避,竟然會給面前的女人帶來如此之大的驚慌。
他露出笑容,溫和地叫了聲:“老師。”
只是簡簡單單的兩個字,頓時讓南晚香感到一種重新活過來的感覺。
她也隨著面前少年的笑容,而露出了歡愉的笑。
夏炎笑道:“我只是忘了而已,以后不會了。”
南晚香重重點了點頭,眸子里閃爍著明艷的光彩,仿是與這世界的聯系再度穩定了。
夏炎看向遠處,把話題拉回正軌,繼續道:“既然這祭壇是坐標,而村里人說曾在這祭壇上看到北方出現暴雪...那么,若秘境如此之近,怕是早就被人拜訪過了,甚至此時秘境里,也不如你我想的那么安穩。”
南晚香嚇了一跳,徒兒這么一點,她才覺得此行有問題,這根本不是他們要繼續往北走的問題。
于是,仙子一邊強壓著慌如老狗的心,一邊鎮定自若道:“其實...為師也是這么想的。”
夏炎手指在扶手上微微敲著,然后道:“因為我控制紅紙人的緣故,我的真實視線超過了一千米。
那么,我需要從地面往北方靠過去,而不是飛過去...因為飛過去會太過顯眼。
一旦紅紙人進入秘境,那么我就能觀測到秘境里的情況,到時候再做決斷。
如果這秘境很容易被發現,那么其中定然早被不少鬼修拜訪過了,甚至現在充滿了難以想象的危險。
如果沒有...那我們自然也不會輕松找到。”
仙子點點頭,肯定道:“徒弟又和為師想到一處去了。”
夏炎道:“老師沒明白我的意思。”
仙子:???
夏炎道:“此處危險,我想讓老師回到附近鎮上,先在客棧入住,等我消息。”
仙子頓時露出可憐兮兮的神色,此時的她非常沒有安全感,只要離開夏炎半步,她就覺得要死了。
南晚香對于“如何不被拋下”可是點了“技能點”的。
過去她和老師在一起,老師要甩開她的時候,無論她如何撒嬌都不會有用...所以,她開始慢慢掌握“如何才能不被拋下”的方法了。
所以,她叉了叉腰,干凈利落地拋出三個反問:
“你以為為師真的這么簡單么?”
“你以為為師曾經身為六重天的強者,就沒有一點底牌?”
“你以為這秘境里,沒有為師的指點,你會那么輕松地取得靈脈之心么?”
她語氣都變了。
洋溢著一股自信。
夏炎問:“什么底牌?”
仙子眨眨眼,云淡風輕道:“秘密。”
夏炎覷眼道:“你在騙人吧?”
仙子叉腰,準備先來一波大笑,雖然有點尬,但這就是套路呀。
夏炎看她模樣,也沒等她笑出聲,直接道:“行了,那你跟緊我...我再調些個紅紙人守在你旁邊。”
仙子急忙補充,以蓋棺定論:“徒弟,你的實力已經是鬼修的四重境了,這在人間已經算很強了,只是還欠些閱歷,有為師在,正好可以補足你的短板。”
夏炎點點頭。
仙子這才暗暗舒了口氣,果然...徒弟和她的老師一樣,某種程度上都是大佬心性,否則不會被同一招征服。
想到老師,她又不禁有些黯然。
兩人遠眺著北方,那朗月清輝照耀的山林有著奇異的靜謐感。
夏炎從輪椅里取出兩張銅制鬼面,自己戴上一張,又遞給南晚香一張,分別戴上。
出門在外,尤其是秘境這種打打殺殺、需要爭奪的地方,戴上面具可以防止很多不必要的后患。
仙子想了想又提醒道:“秘境靈脈,其實靈修也會來...如果靈脈安穩,內里妖獸不多,甚至會有靈修在其中建立宗門。”
夏炎點了下頭,拍拍手。
四只惡靈抬起輪椅,帶著半徑一里的紅色大圓,掠下這前朝廢棄祭壇的崖頂,隱入樹影,往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