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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烈酒

  秋雨里,夏炎閉著眼,而在他走后御書房里發生的一幕卻已經全部落入了他眼中。

  紅紙人早就不在他懷中,而是靜悄悄地縮在書房的陰影里,充當他的眼睛注視著房里所發生的事。

  隨著皇后的走出,那紙人兒又從門縫里擠了出去,悄悄尾隨白雨陌。

  夏炎回到宮時,皇后卻去御膳房取了晚餐。

  夏炎知道,皇后要來找自己了...

  可是,他已不知該如何面對她。

  他只覺自己認知的一切都粉碎了,安寧的世界被黑暗的現實徹底撕裂,噩夢與現實緩緩地重疊在了一起。

  假的...所有的和平,安寧,都是假的!

  大哥快死了。

  大哥快死了!!

  大哥,快死了啊!!!

  他腦子嗡嗡一片,這幾個字在他腦海之中反復的回蕩著,猶如一把利刃狠狠地攪動著他的心。

  心如刀割。

  記憶翻涌。

  這位兄長曾經陪著自己度過的歲月,一幕一幕狠狠拍打在他腦海之中。

  那是午后安寧的陽光里,少年拉著男孩,對面而坐在一個縱橫十九道的石棋盤前,手把手教著他如何落子。

  那是春天最明媚的風里,少年背著男孩,在姹紫嫣紅的花園里飛快跑著,一邊跑一邊笑:“小炎,老天不是沒給你腿,而是要讓大哥當你的坐騎啊,哈哈哈,大哥跑的快不快?”

  那是入秋時候,少年把外面送來的信徹底撕碎,冷聲道:“什么狗屁詩會?他們不請小炎,我也不去了。”

  那是深冬時節,少年為他披上毛毯,撿拾著柴火丟入壁爐,爐火赤熊熊地升騰著,讓屋內溫暖如春,窗外盡管下著大雪,但他不會受到半點風寒。

  可是...

  那個記憶里的少年快死了。

  他就要死了!

  死是什么?

  死是永遠見不到了。

  夏炎低下頭,忽然抽出一沓血色的紅紙,開始瘋狂地折紙人。

  一個...

  兩個...

  三個...

  ...

  直到第十個的時候,流落在外的紅紙人視線里忽然傳來了動靜。

  皇后斥開宮女,獨自拎著餐盒,正往這邊匆匆行走,但在拐過一個回廊時,卻是忽遇了一個人,那是個男子,相貌俊俏,氣質飄渺,眉宇之間有幾分漠然于一切的味道。

  那男子并不是皇宮的人,而是穿著太虛仙宮的宗門白衣,白衣之后有著五條飛蛟的繡紋,這是太虛仙宮宗門外務行走的標記。

  皇后見到那男子,面色愕然了下,然后道:“趙師叔,你怎么親自來了?”

  那被稱為趙師叔的男子淡淡道:“看到我是不是很慌張?”

  “雨陌沒有。”

  “哼!你辦事不力還不慌么?”

  “我...”

  趙師叔冷冷道:“夏盛登基之后,一直在圖謀從我太虛仙宮的掌控里掙脫出去,而他的行為確實差點成功,若不是如此,我們也不會發現你辦事不力到這個程度。你不會不知道他做的那些小動作吧?”

  皇后露出疑惑之色,“師叔,我確實不知。”

  “還狡辯?!”

  趙師叔冷笑一聲,然后搖搖頭道,“罷了,此事你不需和我說。

  我來這里只是通知你一件事。

  明天宗門會派一名新的精英弟子來接替你的位置,那位弟子會和大虛王朝十四王爺聯姻,而你需要與她進行交接,幫助她順利掌控局勢。然后再夏盛正是傳位給那瘸子之后,讓她成為皇后。

  之后,你就回太虛仙宮受罰吧。”

  皇后面色蒼白,紅唇嚅動了兩下,卻是什么都沒說。

  因為,無論說什么都沒用的。

  事已至此,塵埃落定,無論誰都無法再改變了。

  趙師叔道:“今后,你不需要再去見那瘸子了,沒必要了。回去吧。”

  皇后拎著飯盒,忽地擠出笑容道,“趙師叔,今天我若不去見他,怕是會引起他的懷疑,不如去和他把事情說清楚了,這樣才好順利交接。”

  趙師叔想了想問,“你怎么和他說?”

  皇后道:“我便說我會陪著天子一起去看病,這段時間需要為拜訪仙門進行籌備,所以不會再去找他了,相信他不會懷疑...他是個很純粹的少年,心底沒那么多彎彎繞繞,他會相信我的。”

  趙師叔沉吟了一會兒,漠然道:“最后一次了。”

  皇后忙道:“是。”

  說罷,她咬著唇,拎著餐盒,匆匆往前走去。

  無邊的秋雨從虛空垂流而下,撞擊著琉璃瓦,發出嘈雜的刺耳聲。

  天地,皆喧囂。

  黑暗的深宮里,蒼白瘦弱的少年雙手緊緊攥起,他只是被護的很好,只是見少了蠅營狗茍,但卻不傻,此時他已經猜到了真相。

  如果不是紅紙人的存在,他永遠不會看到這兩幕,自然也永遠會被蒙在鼓里,天真的認為自己最親的兩個人只是去仙山了...

  自己做著皇帝的時候,兩人也會過得很好。

  可事實并非如此,這兩人,一個即將死去,一個將受重罰。

  他亦將成為傀儡。

  一切即將改變,他所珍視的即將毀滅,可即便要毀滅了,那兩人還是在用不同的方式隱瞞著他,保護著他。

  吱嘎~~~

  門扉開了。

  皇后從夜幕的秋雨里走來,鳳袍拽地,幽幽走入,與夏炎目光對上時,則是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現在的她可是要裝作并不知道“天子和夏炎說的話”,也要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不能引起任何懷疑,否則...以夏炎這外冷內熱的性子,一旦知道了什么,保不準會做出什么沖動事。

  白雨陌太了解他了。

  譬如,他現在就因為天子的那一番話而神思不屬了,是不是天子和他說“自己會做他的皇后”,他被嚇到了?不知道該怎么面對自己了?

  皇后取出飯菜,又從內里抓了兩壺早就準備好的美酒,一同放在桌上,然后坐在他對面。

  這兩瓶酒本來是幫夏炎消愁的,畢竟這樣的少年心底有了愁,醉一醉就消了。

  然而此時,皇后卻打消了這個主意。

  她笑道:“我陪你喝,一人一壺。”

  夏炎什么都沒說,抓取酒壺,直接湊到了唇邊,仰頭全部喝盡。

  皇后看的呆住了,訥訥道:“進度太快了吧?”

  她急忙伸手去抓屬于自己的酒壺,但卻被一只手死死抓住了。

  她身子如是觸電般顫了顫,而那只手已經奪過了酒壺,湊到了唇邊。

  仰頭一場大醉。

  不為消愁。

  只為焚起五臟六腑,燃燒血液筋骨,存三分亡命之氣,為不可為之事,殺不敢殺之人。

  說到底,他還只是個癱瘓了十六年,噩夢了十六年,坐在輪椅上的少年。

大熊貓文學    白閻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