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順諸公,為了大權國下一步的軍事策略,陷入了激烈的爭執之中。
中原已經不僅僅是慘破這么嚴重了,更非十室九空那么簡單。
人依然還有,而且不少。但是,只要能走得動的青壯,大多全被忽必烈征入軍中。余下的,全為老弱婦孺。
有人認為應當以穩為主,最多只能拿下晉中,連晉南都應當放棄,先經營好后方,否則整個大權國會被中原這個無底洞徹底拖垮。更別說與忽必烈爭奪天下了。
有人認為,這是攻取中原最好的機會。忽必烈已經大失民心,中原防線全部崩潰,除了依然留兵駐守的諸如大都、太原、保州、真定、濟南等大城池,余下已經被元軍完全放棄。
天予不取,必受其咎。
還有人以為,應當步步為營,按照當時攻略北高麗的策略。取一地、經營一地、消化一地,再用十到二十年的時間,徹底接收中原。如此,進可攻退可守,足以應付忽必烈任何的隱藏的后手。
“諸君,我想問一句,你們是否還記得,我們當初,為什么要建立大權國?”趙權緩緩地問道。
眾人一時停下爭論,各自在腦中搜尋著自己的記憶。
是啊,為什么要建大權國?
為了讓南京府可以正式脫離蒙古國名義上的隸屬關系,而擁有對東北以及高麗不受任何羈絆的管轄權;
為了能不受任何限制推行自己的治國理念與政策;
為了以此對抗忽必烈對東北的覬覦之心;
為了自己與親人乃至后世子孫的富貴與榮華;
為了…
掌控這個天下?問鼎中原?
此時,有些人眼中露出興奮之色,有些人則陷入了迷茫。
趙權緩緩而低沉地輕聲吟道:
“令萬民不為奴為仆,
讓耕者有其田,
讓貧者有其屋,
讓每一個孩子都可以得到受教育的權利,
讓每一個百姓,都能有活著的尊嚴!”
諾大的會議室內,一片平靜,落針可聞,只余趙權的余音繚繞其中。
良久,侍其軸起身,整衣正冠,對著趙權躬身而拜:“國主大義,吾等慚愧!為國者,當以百姓為先,如此方不負我等平生之志!”
趙權點了點頭,說道:
“我知道諸位,并非沒有將百姓的生死放在自己的心上,只是從來沒有去想過,元國百姓的困苦,是否該由大權國來負責。
可是你們莫要忘了,中原所有的百姓,與我們同宗,與我們共祖。
都是我們的族人,是我們的兄弟!
這天下,若是沒了百姓,還叫天下嗎?
忽必烈既然放棄中原、放棄曾經追隨他的百姓、放棄一個人君應該承擔的責任與使命,那么,就讓我們來!”
這一刻,趙權神色凜然,全身上下,似乎洋溢著一股滔天的正氣。
沒有人,會懷疑他只是在說說場面話。更沒有人,會懷疑他眼中流露出那份堅定無比的意志。
“傳檄天下!
告訴全下天的百姓,讓他們知道,忽必烈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告訴中原所有士農工商與軍隊將士,他們追隨的君主,是一個如何無恥與下作的蒙古余孽!
告訴所有的人,只要愿意追隨大權國,我將視之以國民而佑之!”
安置老弱婦孺,這是一件幾乎吃力不討好的事。但是大權國中樞,既然已經做出了決定,所有大權國的軍隊立時全部暫停了中原北線各處的戰事,轉為協助從大權國內部緊急調配而來的民政官員,安置流離的中原百姓、建造臨臨避冬之所,又調來巨量的御寒棉衣與煤爐,以應付即將到來的寒冬。
對于依然據城而守的元軍,大權國軍隊只是派兵在城外駐守。雙方都維持著一個暫時的僵的狀態,相互之間,既不攻也不打。
十一月底時,大權國幾乎動用了所有的后備力量,才勉強安置了陜北、涼州、晉南、翼北、益都等地百萬的流民。
這時候,若是有一支兵力能突襲至旅順,很可能會一戰而擊穿防備已經完全空虛的東北。
然而,沒有!
唯一能給大權國帶來威脅的軍隊,只有依然堅守在海陽榆關的郭侃軍隊。
陽光斜射在榆關城上,照著靜坐于此的郭侃,全身上下泛出淡淡的金光。皺巴巴的臉上,如冰碴般、黑白相間的胡子,卻顯得分外的刺眼。
郭侃已經在城墻之上,又靜靜地坐了一整天的時間,粒米未進。
他的手上,捏著兩封信件。
一封來自于大權國的國主,趙權。信中沒有一字一句的責罵或是勸降。只是用很平實的語氣,告訴他,現在的河北現在的真定,是什么樣的情況。有多少的百姓苦無所依,面臨著即將到來了大面積饑荒。甚至在真定轄下的許多地方,已經出現了易子而食的情況。
真定,是大權國軍隊與民政官員如今還無法涉足之地。因此,趙權無奈之下,希望可以得到郭侃的幫助,盡可能的在這個寒冬中,救助各多的百姓,以熬到春天的來臨。
另一封信件,是忽必烈親自簽署的詔令。郭侃,被忽必烈正式任命為“遼王”,有權節制河北全境的所有駐軍。并自即日起,起兵北上,再攻錦州!
若是能平定東北,忽必烈便允諾他可建立“遼國”,并成為遼國之主。
一輩子的夢想,似乎已經通過一紙薄薄的詔令實現了。然而,此時的郭侃,卻沒有任何的欣喜之情。
他已經知道,大權國全兵出動,此時內防極為空虛。雖說未必就能一戰而下錦州,起碼比數年之前,可能性大了太多太多。
可是,真的打下了錦州,打下了整個東北,又能如何?
自己已經失去了與家人,所有的聯系!
史家全族,隨著史天澤去了河南,沒給自己留下只言片語。多年未見面的妻子、兄長,不知去向。
麾下兄弟,如今還陪著自己的,只有兩千余人。
哪怕真的可以平定東北,自己也已經是孤家寡人一個了!
這一生,自己到底在為什么而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