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權對著呂若嫻,眨眼示意。
呂若嫻略轉半個身子,隔壁院門中,探出了李勇誠的腦袋,帶著一臉的茫然。
“嗯,那你們,自己照顧好自己啊,別讓我擔心了!記得早點回來——”呂若嫻說著,轉身翩然而去。
媽祖廟在泉州城南外的羅城處,與內城之間還隔著一個外城。但相距不過兩三里,不算遠。
趙權略錯開半個身子,走在趙子矜身側之后,鼻中飄來淡淡的幽香。
是蘭花?還是茉莉?
或是,丁香花?
鼻子追尋著香味,趙權的身子不由的湊近趙子矜,兩個胳膊稍微一碰。趙權便感覺到她的身子明顯地一僵,只好立時縮回手臂。
空中落下一點雨絲,趙權打開傘,遞到趙子矜手中。
眼前,便似乎出現了一幅幽美的畫卷。
有斜漂的細雨,有嬌柔的女子,還有一把鵝黃色的油紙傘。
“我給你念首詩吧?”
“嗯?”趙子矜微側著臉,看向趙權。
趙權壓低自己的嗓子,讓自己的吟詩聲,聽起來盡可能的深沉一些。
“撐著油紙傘彷徨在悠長、悠長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著一個丁香一樣的結著愁怨的姑娘她是有丁香一樣的顏色丁香一樣的芬芳丁香一樣的憂愁 趙子矜掩著嘴,咯咯而笑,“哪有這樣的詩,你是在糊弄我吧?”
然而,笑聲未停,她的心里卻突然一酸。
丁香一般,結著愁怨的姑娘?
在一個寂寞的雨巷,孤獨而孑孓的身影。
無人可以求助,也無人可以傾訴。
從自己懂事的時候起,似乎就一直被這種茫然而包圍。
無法掙扎,不能自拔。
身邊這個男子,是真的懂了自己嗎?
再抬起頭時,趙子矜臉上,已經是漣漣淚水。
趙權怔怔地看著她的眼睛,心中憐意大生。
每個男人,心里都會有一位獨自撐著油紙傘、丁香一般的姑娘。
因為她的孤獨,因為她的憂怨。
更因為希望,自己會是那個解開她心頭凄婉的男子。
對于眼前這個小女子的身份,趙權其實并不太了解。并不是他無法了解,而是不愿。
五年之前,只覺得彼此會是個路人。
五年之后,如今卻有些擔心,一旦過多的了解隱藏在她羸弱身軀之中的秘密,會影響到自己對她的感覺。
在泉州,自己只是一個商人。
最多算是一個身家不錯的商人。
不要有任何勢力的影響,不要勾心斗角的聯姻,不要有利益上的糾葛。
趙權只希望,此生可以安安靜靜地去喜歡一個人。
當然,趙權從來沒有相信過,這世上會有純粹的愛情。
只是憑著自己如今的身份,只要曾經愛過,足夠了!
他也想過,這個姑娘會不會是伍家甚至是賈似道安排下的一個暗子。
可是,那又如何!
如果自己真的喜歡,哪怕是一顆炸彈,趙權也準備把它吞入肚子中去。
而后慢慢地消化,讓她成為自己生命中,再不可分的一部分。
趙權伸出袖袍,輕輕地擦著趙子矜臉上的淚水。
這一次,她的身子并沒有僵硬。
趙權接過趙子矜手中的油紙傘,擋在她的頭上。兩個肩并著肩,緩緩而行。
“這詩,是你寫的嗎?”
“不是啊,一個姓戴的家伙。”
“你不是不喜歡詩詞嗎?”
“嗯,需要的時候,我還是會喜歡的。”
“這人,還寫過什么詩嗎?”
“有不少,以后等你不那么傷心了,我再念給你聽吧。”
“他出了詩集嗎?我怎么沒讀過?”
“嗯,還沒出呢,就掛了。”
“為什么呀?”
“他沒事喜歡亂飛,結果就從天上掉下來了…”
“你騙我的吧…”
雨巷之中,留下一串輕輕的笑聲,如琴聲低吟。
“小女子趙子矜,求媽祖保佑,保佑我祖母身體康健;保佑我母親、姨母一世無憂;保佑…”
背手而立的趙權,看著雙手拈香,虔誠禱告的趙子矜,心里微微一動。
便也拿起一枝香點燃,持在手中,面對神像肅然而立。心里默默言道:“你若是佑我,得償所愿。我當允你,一個天妃之位!”
“你得跪下禱告,才有用啊!”站起身的趙子矜,一臉詫異地說道。
趙權搖了搖頭,并未回答。
這個世上,當得起自己一跪的人,似乎已經沒有了!
任何在民間被信仰與崇拜的對象,只有經過人間之主的敕封之后,才可能成為有資格享用香火的神祗。
出了媽祖廟,趙子矜忍不住問道:“你求的什么啊?”
“我想要一個老婆。”
趙子矜神情一滯,偷偷瞟了他一眼,咬了咬嘴唇,而后問道:“你,還沒娶妻嗎?”
“沒有啊。”
“你這樣的富家子弟,會還沒有成親?”
“是沒有,不過…”
趙權猶豫了下,終于沒有說出自己還有一個女兒的事。
并不是想對趙子矜有所隱瞞,而是此事滋體重大,一旦透露出去,沁沁的安全就會受到直接的威脅。
自己有多久沒見到女兒了?
趙權突然有些想她,食指忍不住的微微抖動。
若不是有她,自己會不會就在泉州長居下去?
趙權搖了搖頭,這里雖好,但自己終究還得回去,面對未來可能無休無止的征伐。否則,只能與泉州人一起,埋葬在蒙古人的鐵蹄之下,而沒有任何的反抗之力。
見到趙權猶豫不決的神情,趙子矜心下涌出一陣波濤。
他已經成過婚?或是原配已死?或是家有小妾?
那,自己會算什么?外室嗎?
趙權輕輕一笑,說道:“不是你想象的那樣,我是真的未曾娶妻。有一天,我會告訴你詳情。你現在就別多想了。”
趙子矜臉色微微一紅。
我想什么,他會知道嗎?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那,我想了他五年時間,他會知道嗎?
他,會不會覺得我主動接納他,有什么企圖?
會不會覺得,是我因為蒲家的逼迫,才把他拿來當擋箭牌?
還有,姨母,會同意嗎?
一時各種的情緒,紛沓而至,讓趙子矜身子禁不住瑟瑟而抖。
趙權解開自己的袍子,展開,披在趙子矜身后。
趙子矜微微一僵,隨后便揪緊袍領,將自己裹住,向趙權投去一絲感激的目光。
目光掃過他的腰間,卻發現那里掛著一塊玉佩,正是當年自己送給他的那塊羊脂玉。
不值錢,但是綴著玉佩的花結,卻是自己耗費了三個日夜才親手做成。
那也是自己平生第一次送出去禮物。
嗯,也是自己唯一一次給一個男子送的禮物。
——一個大叔!
想及于此,趙子矜不禁“卟哧”一笑。
“大叔——”
趙權無語地看著她。
“大叔——”趙子矜一聲呢喃,有些猶豫、有些迷茫、也有些淡淡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