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受蒙古國任命的沈州軍民總管萬戶,自那時起成了東真軍的代理百夫長。大概覺得沒有了退路,也無人可以投靠。洪福源自此倒是跟換了個人似的,一心一意為南京府領兵作戰。
憑著對遼東與北高麗的了解,洪福源出山入林,花了五六年時間,幾乎肅清了這一帶的所有山匪。以此戰功,得升千夫長。
此次軍職改制,洪福源成為了大權國東北野戰軍的一位旅長,可領2500戰兵,算是又升了半級。
洪福源領兵作戰的能力,已經在戰場上得到了證明。可是,面對與中原漢軍的第一戰,用這樣的人來領兵,能放心嗎?
他,畢竟并非東真軍的嫡系。
趙權卻是微微頜首,他大概能明白辛邦杰為什么要使用洪福源了。
權承仁則是一腔的委屈,自己第一次出征,頂頭上司卻是一個曾經被東真軍打成落水狗般的家伙。
不爽!但是卻不敢表現出任何的不滿之意。
大權國成立之后,對軍隊編制進行了重大的調整。全軍分為海陸兩軍,原東真戰兵全部轉為野戰軍或海軍編制。
獨立成軍的,有丁武的踏白軍二個團1500人,以及炮兵團近千人。
青海的西北野戰軍與太行山的中原野戰軍,只有番號,數量上其實遠不夠單獨成軍;高麗野戰軍現有兩師一萬五千人,以及近三萬的輔兵。
大多數的戰兵,都集中于東北野戰軍。總數兩萬五,一軍三師,軍長為少將繆風。
此次,迎接中原漢軍的第一戰,便是隸屬于東北野戰軍的第一師第三旅,旅長洪福源。
除了麾下的2500戰兵之外,洪福源能調用的兵力,還包括錦州城防軍在內的兩萬輔兵。
自愿調入東北野戰軍參戰的權承仁,如今便正式成為洪福源麾下的一個連長。
加上親兵,權承仁總共有一百個可以直接調用的手下。
看著并立在自己眼前的這些人,承仁不由地皺了皺眉。
這些人,都是從各團、各營抽調而來,大多數入伍不超過三年,成為戰兵也只有近一年的時間。
不能說這些人沒有戰力,但顯然是洪福源手下,戰力最弱的一群士卒。
或者說,是被各團、各營最看不上的那群人。
承仁不爽,卻依然只能接受。
憑著承仁現在的能力,如果可以,他完全能夠馬上召集出一支三五千人的部隊。但是現在所有的士兵,都由軍部統一調配,想以自己的意愿成軍,完全不可能了。
所以,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最短的時間內,去深入了解這一百個陌生的士卒。
還好,雖然承仁不認識他們,但是每一個人起碼都認識權承仁。
同吃同睡,這是正常。同操同練,也沒太多意外。讓這一百個士兵很不習慣的是,每天辛苦操練之后,晚上也不得休息。所有人都得被集中起來學習一個時辰,而且還是這位連長親自授課。
成為戰兵,習文識字,是最基本的要求,但也僅限于此。會講漢語、看得懂文書情報與一些粗淺的地形地勢圖,對這些人來說,已經足夠了。
當然也有人知道,大權中,想要升遷,除了戰功,文化考核是一個根本躲不過的檻。
加上當了趙權數年的侍衛長,承仁自有威嚴在身。大伙兒也只能天天晚上忍著疲憊不堪的痛苦,熬夜苦讀。
時間,過得充實而疲憊。
一個月倏忽而過。
這夜課后,三個排長一直待其他士卒走后,依然不肯離去,猶猶豫豫地看著權承仁。
“有事?”
三個人相互推搡片刻,二排長李亦安小心翼翼地說道:“連長,咱們,這樣天天一邊訓練一邊上課,還得多久啊?”
“怎么了,受不了了?”
“不是啊,上課當然重要了。可是,連長,現在咱們是在前線啊,是不是得準備開始打戰了?”
承仁微微一怔,“此戰,由洪旅長負責,咱們可沒接到準備出兵的命令啊。”
李亦安又小心翼翼地問道:“沒有任何的軍令?”
“是啊,怎么了?”
“可是,可是…”
三排長有些不耐煩了,搗了搗李亦安的腰肢。
“可是,其他的部隊,都已接到出兵命令了,而且有些營、連早已出動,為什么沒我們的?”
“不可能吧?”承仁有些不確定。
他們這個連隊,一直駐扎于錦州城內,承仁對于外部的兵馬調動,還真的不太清楚。
“就是的,一團已經出去半個多月了,一直就沒見回來。”
“對,就咱們二團,三個營也輪翻出兵過數次。”
“還有咱們營的其他兩個連隊,前天也被派出去。為什么就咱們連沒動?”
“是不是,連長接到的命令,就是要讓咱們這個連隊去準備考秀才的?”
這個笑話,不太好笑。承仁剜了二排長一眼,心里不禁生出許多疑惑。
第二天,承仁第一次沒跟連隊一起操練,去求見旅長洪福源。
與數年前相比,洪福源黑黝的圓臉,已經削掉了一半,如一顆被擠扁的煤球。
看著恭身行禮的承仁,洪福源滿眼冷漠,語氣似冰。
“你不去熟悉你的手下,未召而來,作甚?”
“屬下,已經完全熟悉一百個兄弟了。”
洪福源用鼻子看著權承仁,“狂妄!你以為光知道他們姓名,就是熟悉了?你知道——”
“是的,我知道!
一百個手下,年齡最大32歲,最小21歲。
其中,漢民45人、高麗人23、牧民18。
所有人,一個月之前達到小學二年級文化水平,如今可以輕松通過三年級測試。
軍事素質考核,所有人都可以達標,超過一級標準線的有29人。
善射者,26人;善跑者,19人;善投者,34人;善水者,12人…”
洪福源放下自己的鼻子,斜視著承仁,哼哼了兩聲。
“行,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承仁有些無奈,他總算看出來了,哪怕洪福源不是有意在為難自己,也是想辦法在特意的疏離。
“洪旅長,屬下能否了解下…”
“不能!”洪福源絲毫不給臉色。
一個在邊上肅立的親兵,忍不住“撲哧”地輕聲而笑,隨之又尷尬地看了眼承仁。
承仁抬腿對著他便是一踹,親兵閃身一躲,卻便承仁扯過胳膊,繞在自己胸前,臀部一頂,背摔而落。
親兵張牙舞爪地在半空中呀呀叫著,晃了半個圈子,“膨”的一聲,砸落于地。齜牙咧嘴地爬起后,卻不敢跟承仁發怒,而是憂怨地看著洪福源。
“你個笨騾!”洪福源不耐煩地掃了掃胳膊,親兵灰溜溜而去。
承仁對著洪福源拱手而禮,“洪旅長…”
洪福源突然照著桌子一捶,身子蹦得老高。
“我說,你他娘的是不是在消遣老子?
你好好的國主侍衛長不干,跑老子底下當個連長?不待見老子,沒問題啊,把老子趕走,我不當這個旅長了,行不行?
想坑我?
何必搞這么麻煩?
我跟你結過仇嗎?我得罪過你嗎?
老子出生入死,拼殺了這么多年,為什么還不放過老子?”
權承仁目瞪口呆地看著怒氣勃張的洪福源,一時不知如何應對。
“怎么,沒話說了?想砍我了?來啊!”洪福源一根粗大手指,已經直戳至承仁的鼻尖。
“不是,我說,老大…”
“你才是我老大!你全家都是我老大!”
“旅長…”承仁雙腳往后微微一錯。
“老子不當這個旅長了,給你當,現在開始,你是我旅長!”
“你有完沒完!”權承仁終于忍不住大吼一聲,“能不能好好說話了?”
被他一吼,洪福源反而舒出了一口氣,“老大,您請說!”
“我…”承仁一時之間,突然忘了自己要過來說什么。
“你想回國主的侍衛隊了?太好了,啥什么時候走?”洪福源搓著雙手,一臉期待。
“你想什么呢?”承仁總算有些明白了,洪福源到底是什么心思。
洪福源又出現了暴走的跡象,“我說,你們這些大老爺,到底在圖什么?好好的侍衛長不呆,跑來惡心我?還是監督我?你知不知道,你一來,平白就讓我損失了一個連的戰力!你以為這些人是你的兵?他們是保護你的!你要出什么事,他們都得去陪葬,我也得去上吊啊你明不明白!”
承仁側過臉,躲開洪福源噴出的沫沫,輕聲說道:“咱們軍中,還沒配置冰弩,我給你要一些來?”
洪福源半哈著嘴,仰著頭,舌頭如同被一根隱藏的絲線拴住吊在半空,喉嚨里發出咕嚕嚕的悶響。
冰弩,大權國如今最先進的弩箭。只要有射擊經驗的人,半天便可熟練掌控。
只是產量極低,一年不過兩三千把,每一支部隊為搶這裝備都快打起來了。
現在剛剛完成對踏白軍的裝備,第二批是給渤海海軍。真要輪到自己這一師這一旅,還不知道要猴年馬月。
“洪旅長…”
洪福源總算合上了嘴,一把攬住權承仁,“大爺,權大爺,你來當旅長好不好,我給你當副官?”
權承仁嘆了口氣,說道:“洪旅長,我來軍中歷練,沒別的意思,你想太多了!”
“我不是來監督你的,更不是來奪你權的,也不會拿自己的性命安全當兒戲。我僅僅只是想在戰場上憑著自己,獲得一些戰功。”
“真的?”
承仁堅定地點了點頭。
“要不,咱們這旅的后勤都交給你管?”洪福源眼光閃動,憑著權承仁與軍方上層的關系,讓他管理后勤,即可以保證他的安全,又可以給自己這個旅要到足夠多的好處。
承仁恨不得一巴掌拍扁這頭黑驢,“到底要不要冰弩,不要我走了!”
洪福源定定地看了承仁兩眼,此時他終于相信這廝不是軍部派過來,準備找借口替換自己旅長一職的。
“說說你的計劃吧。”
談話,終于進入了正常模式。
承仁此時胸有成竹,將自己的作戰計劃和盤托出。雖然他自信這個計劃沒有任何問題,但要實施,自然離不開洪福源的全力支持。
洪福源閉目沉思。
此戰,對他來說,不是場很難打的戰。對方擁有人數的優勢,自己卻擁有地利。守錦州城,自然不成問題,若想進一步,就得以奇兵制勝。
“這樣吧,你去要冰弩,包括其他的裝備,有多少要多少。能裝備多少人,這些人我都交給你管!你能拿到三百人裝備,我就給你一個營的兵力。拿到一千人裝備,我就給你一個團!”
承仁不由心動,“這樣,合適嗎?”
“合不合適,我來處理。能不能建功殺敵,你自己看著辦!”
承仁舔了舔嘴唇,這主意不錯!
手下人更多一些,裝備更精良,軍功自然也可以拿得更多一些。
雖然承仁并不是特別在意這些,可是作為國主的侍衛長,戰場上的成績太難看了,打的可不僅僅是自己的臉。
冰弩的確很緊俏,但是好在承仁也沒指望一次拿太多。
讓辰冰找郭守敬,通過李毅中拿了一點;自己跑去找辛邦杰,要了一些;又跟梁申哭訴一番,再從王鎧與丁武的牙縫里摳下不少。
終于湊來六百把冰弩。
還有許多上等的盔甲、皮靴,最新式的彈弓以及無數的陶彈。
果然是朝中有人好辦事。
軍長繆風也給予了最大的支持,承仁所有要來的裝備,從軍到師,一件未扣,全部下撥到洪福源手中。
洪福源果然又給他抽調了五百士卒,全部交給權承仁,成立了“獨立連”。同時還為其另外配備了四百輔兵。
于是,原來只有一百個手下的權承仁轉眼之間,便成為了一個實際的千夫長。
承仁,終于找到了大戰的感覺。
領兵出去幾趟,熟悉錦州之外的戰場,承仁對洪福源的印象有了絕大的改觀。
這半老頭子,雖然一開始沒能抓住機會支持虛弱中的東真軍,以至后來不得不以近乎屈辱的方式投附。而且為人生性多疑,又無法輕易取信于人,使他在南京府混得并不如意。
但是,不得不說,他對于戰場的掌控,還是有他的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