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時,蒙哥親率中軍主力,終于離開了六盤山,取道漢中,抵達利州。
而后,從利州南下,搭浮橋渡過嘉陵江,進劍門。
平苦竹隘、破長寧山城。
宋國利州知州王佐戰死,守將王仲降。
大獲山守將楊大淵降,通判趙碘自盡身死。
青居山龍州守將王德新、偏將劉淵降;運山守將張大悅降、轉運使施擇善殉國。
大良山城守將蒲元圭降;石泉軍守將趙順降。
不過一個月時間,蒙哥便將宋軍川北防線撕成粉碎。
但這并不是最可怕,宋國城守、將領投降無數,數量甚至已經超過了十數年宋蒙之間戰爭的總和。
這些降將,是宋國川北戰線如此飛速崩潰的最主要原因。
戰場上,一次的敗場、一城一池的丟失,都不算什么。但是,但是,一城之守、一軍之將的投降,這意味著宋國前線的軍心,正處于瓦解的邊緣。
宋國朝廷上下,為此震動。
可是,所有人包括好不容易登上相位的丁大全,完全束手無策。
似乎余玠一死,便再無第二人能守得住四川了。
相比西線蒙軍如虹的氣勢,中線的蒙軍卻在半年多的時間里,寸功未建,而且讓蒙哥看不到任何突破宋軍防線的希望。
一怒之下的蒙哥,從四川戰場上發出詔令,剝奪了霸突魯中路軍主帥一職,重新啟用忽必烈,令其接管中路軍,負責攻宋之戰。
十一月底,忽必烈在開平城行祭旗禮,正式出兵,幾乎所有的漢儒幕僚,全部隨行。
轄下兵力,包括霸突魯本部的一萬蒙古精兵、張柔順天萬戶、嚴忠濟嚴忠嗣東平萬戶、解誠水軍萬戶、史權真定萬戶。
同時,節制益都李璮、濟南萬戶張宏,以及河南各地屯駐軍隊。
這樣算下來,忽必烈有權調動的軍隊,已經不下二十萬。
忽必烈,以一種讓許多人都意料不到的方式,重新掌控了中原的軍隊。而且這一次,竟然直接成為了事實上的“中原之主”!
掌管著中原的軍隊,才意味著掌管著中原的一切。
更何況,這軍隊里中,還包括最為精銳的一支——原來中原名義上的國王、木華黎的后代、霸突魯及其轄下的蒙古騎兵!
這一個任命出來,天下皆驚。
所有與趙權有過接觸的人,都同時想起了趙權一再的提醒:小心忽必烈!
中原諸儒,則撫額相慶:忽必烈,確確實實是他們等待已久的明主!
這位蒙古國,地位尊貴的王爺,將帶著他們,整飭中原秩序,重新恢復中原氣象,在蒙古汗王的允許之下,建立一個以儒學為尊的道統之地。
既然要順從,那就得趁早。
這些漢儒,在第一時間內,開始相互聯結成盟,相互鼓動游說。而他們的目標,就是中原各地,執掌軍隊的漢人世侯與越來越多的漢萬戶。
真定史氏與保州張氏的依靠,讓忽必烈輕松掌控了河北、河南。東平嚴氏與濟南張宏又讓忽必烈得到了半個山東。
河東山西,是早已在暗中一支持忽必烈的劉黑馬。
除了始終對蒙哥忠心不二的鞏氏與流露出獨立姿態的益都李璮,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忽必烈就已經控制了整個中原,近八成的漢軍。
包括剛剛組建不久的解誠水軍!
攻宋的中路蒙古軍,還是那些軍隊,但士氣,明顯地有了太大的不同。
這讓賈似道,不得不細細地梳理了這一年多以來淮水南北的所有戰事,終于發現到了問題所在。
淮東戰場,自不必細說,長期以來,都是他跟益都李璮在相互攻打。這兩年來,雙方出戰最多一次的兵力,加起來不過五千人。即使有大戰或是惡戰,也是從淮西經過息州、光州的蒙漢軍隊引發。
所以,淮東戰場,對于蒙宋雙方來說,都屬于最為安全的戰場。不會大敗,但也絕不可能大勝。
在荊湖戰場,宋軍雖然一直在加大對襄、樊兩城防務的投入,但是終究也沒能完善。其實如果霸突魯真要咬著牙投入兵力狂攻,不敢說他一定會拿下襄樊,但是起碼會為其他戰區的蒙軍,創造出更多的機會。
但是沒有!
霸突魯的軍隊,始終都是在襄樊外圍作戰,連一次像樣的攻城之戰都沒有。
或者有兵力不足、指揮能力欠缺等各種原因。
可是,這么長時間下來,寸功未進,兵力幾乎毫發無損,只能說明一點,霸突魯與李璮一樣,都在消極怠戰。
李璮純粹就是在保存自己的兵力,霸突魯的唯一目的,卻只能是為了給忽必烈重新掌權,創造一個契機。
也就是說,忽必烈早在蒙宋之戰爆發以前,就已經為了自己的重新掌權,而精心布局。
那他,還有什么后續的舉措?
這樣一個突然冒出的對手,讓賈似道感受到了濃濃的危機。
在他眼里,蒙古兵并不可怕,北地漢軍也可以應付,但是一個瞬間便可以讓蒙古軍與漢軍同時聽令的人,無疑將會給宋國,帶來巨大的威脅。
年底時,四川的戰事,繼續糜爛。
蒙軍千戶都統總領李忽蘭吉,率兩艘戰船,在釣魚城附近,擊潰宋國水軍,成功劫獲宋軍的四百余艘運糧船。
這是宋國水軍第一次如此凄慘地敗于蒙古水軍之手。
與此同時,史天澤領兵攻占定遠七十關;紐璘領兵克簡州、降隆州、破雅州、敗敘州宋軍,直抵涪州;石抹按只,率七十余艘戰船,在馬湖江擊敗一支擁有五百余艘戰船的宋軍舟師。
宋國于四川的軍隊,無論水軍陸軍,盡皆潰不成軍。
直到二月份,蒙哥麾下軍隊,才終于停下了席卷四川的腳步。
擋在蒙軍面前的,依然是釣魚城!
戰場形勢雖然沒有繼續惡化,但是對于宋國來說,依然危懸一線。
蒙哥一旦擊潰釣魚城,拿下重慶,而后利用越來越龐大的水軍戰船,順江而下,在江陵、潭州會合南下的忽必烈部與北上的兀良哈臺部,而后直接攻至建康府,再突入臨安,未嘗是件不可能的事。
還好,有釣魚城的堅持。
還好,南下的忽必烈,突然放緩了行軍的腳步。十一月從開平城出發,三個月之后,才走到了河北邢州。
還好,北上的兀良哈臺,也被擋在了廣南西路。
直到這時候,宋國朝野似乎才開始進入了戰爭的緊張狀態,并且自上而下,對整個戰區做出重大的調整。
二月初,宋國皇帝發布詔令,任賈似道,為樞密使兼京西湖南湖北四川宣撫大使、都大提舉兩淮兵甲、總領湖廣京西財賦、總領湖北京西軍馬錢糧、專一報發御前軍馬文字、兼提領措置屯田兼知江陵軍府事。
這一系列的頭銜,實質上就是一個意思,宋廷將對蒙作戰前線的所有重任,全部交給了賈似道。
宋國,終于有了一個可以協調所有戰區,進行統一指揮的前線統帥!
賈似道,也終于如愿以償地往那個至高之位,又前進了一大步。
但是,擺在他面前的,卻是數十萬壓境的敵兵,是隨時都可能出現崩潰的萬里防線,是這一座將傾的大廈。
熬不過這場危機,擊不退此次入侵的蒙古兵,別說相位,連自己的性命都將與這個國家一起,陷入萬劫不復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