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棲梧繼續說道:“王公莫要為這些人擔心。南京府的原則,是不輕易殺俘的,除非他們的手上,沾著東真軍的鮮血。
改造與歡迎,是我們一貫的主張。在勞役呆滿年限之后,只要他們愿意,還是有機會入籍的。
只要可以入籍,與其他高麗人一樣,便既往不咎。
當然,入籍之后,會講漢話、寫漢字的人,其待遇也會有所很大的差別。”
“聽說,貴縣縣令,也是高麗人?”王佺沉默片刻后問道。
“他可不是一般的高麗人!”雖然心底對于李元李縣長的出身,有些瞧不上,但對于自己這個頂頭上司的能力,王建禾還是真心感到佩服的。
“李縣長,他可是第一批隨著權總管北撤的高麗人,如今別說是撫松縣,就是南京府城的官員,又有哪個敢把他當高麗人看待的。”
的確,憑著李元的政績,估計只要再一二年時間,一定會上調中樞任職。
不過,自己的腳步似乎比他還快了一些。想及于此,王建禾不由露出矜持一笑。
“王主任,能安排我見下貴縣縣長嗎?”
“這個,著實不行。”王建禾面露為難之色。
王佺眼中,閃出求懇之意,雙手挽住王建禾衣袖,一塊銀子悄無聲息地滑入他的掌中。
王建禾輕輕一捏,略為沉吟之后,說道:“這事,待我回去,再為你爭取一番,不過,李縣長最近的確很忙,我不敢保證他一定會有時間。”
“只要王主任盡心,在下自當另行重謝!”
王佺嘴角掛著笑意,心里卻冰冷一片。
離開和林時,自己手持蓋著蒙古國汗王大印的詔令到南京府,那時不敢說信心滿滿,但也認為此行,定將會是自己重振高麗的開始。
到了南京府,不多的信心卻被侍其軸一擊而潰。
南下之初,自己的心里底線已經開始退守。也許高麗王朝,還能守住高麗半島的半壁江山。
北高麗本就貧瘠之地,讓給南京府,對于高麗朝廷來說,反而是負擔的減輕。
而如今,王佺的信心卻已經崩塌殆盡。
他總算明白了,南京府,不會滿足于一個北高麗,甚至要的絕不僅僅是整個高麗半島。
他們要的,是高麗的未來,以及世世代代的子孫!
撫松縣縣長已經不認為自己是高麗人了,對于自己這個高麗國的使者,連見都不見;南京府城之內,已經幾乎沒有會講高麗語的孩子了,讀漢書習漢字,他們的目標,是進入海東學院,而后為南京府效力。
而撫松縣,所有的高麗人,都在為自己的將來而努力,他們努力的目標,是成為漢人!
而施施然的王建禾,卻也沒有想到,自己隨口之語,給王佺帶來了如何深重的打擊。
“王公若有舊識,在下倒是可以為另開方便之門,幫助他們以最快的速度脫離勞役營。”
王建禾見王佺沒有反應,輕挑劍眉,說道:“王公…”
“哦,如此…”
“你不用擔心,我走的絕對都是正常程序。如果你有需要,還能幫助他們在軍中或是在各縣機構里,謀得一些職位。
你知道的,某家家主,就是陪你南下的王廳長…
他也需要一些人手的。
而且,未來,咱們在高麗,還可以進行各種方面的合作…
都是姓王,本就一家,是吧,王公!”
一股震憾感再次卷襲了王佺。
他怔怔地看著這位做飄逸狀的半百男子,有些難以置信。
他,想收買自己?
一個縣政府的吏員,要收買自己這個高麗國的王公?
王佺有些迷茫,他不知道,自己應該感覺到被羞辱之后的憤怒,還是應該覺得荒誕之中的可笑。
他想起昨晚,潛入自己房中的那人,與自己的一番長談。
當時自己還有些不以為然,如今看來,高麗的未來,也許已經被那人料中了十之七八。
“王公…”王建禾的語氣之中,已經有了一絲的不耐煩。
在王建禾看來,高麗的滅亡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無非就是時間的問題。
這事,王廳長明白,這位高麗的王公也應當清楚。
接下去,無非是如何去瓜分這塊大餅。
有王廳長的支持,高麗王族還有希望留下一塊不錯的份額給自己,否則族滅只在眼前。
自己已經表示出了足夠的誠意,卻沒想到這位竟然還一直猶豫不決。
過了這個村,可未必就有這個店了!
王建禾心里鄙夷,但臉上依然保持著盡可能的和煦。
又有兩大塊銀子從王佺袖內滑入王建禾掌中,王建禾嘿嘿一笑,就沒再去管依然怔神的王佺。
且給他一些時間,消化了再說吧。
王佺的確需要時間來消化。
目前的態勢,雖然非常復雜,但經過多日來的剝絲抽繭,王佺總算也理出了一些思路。
南京府準備開始攻略高麗,其勢難擋,而且他們的胃口,如今看來,只能說深不可測。
王棲梧,顯然是被推出來的表面執行者。至于軍方或是暗地里的其他行動,王佺一無所知。
作為被王棲梧的代表,王建禾則開始為王家撈取利益。當然,最大的利益顯然就是以自己為代表的剩余王族勢力與財產。
而另外那股勢力,之所以愿意支持自己,無非是想通過高麗的戰爭,最大限度地將南京府的力量耗盡在高麗。當兩敗俱傷之后,他們便可以來收割果實了。
相比南京府而言,這些年一直在支持著自己的這股勢力,也許是如今唯一能動用的力量了。畢竟連此次自己帶過來的十個護衛,都是他們提供的。
前有狼,后是虎,窩里卻盤踞著一條巨毒的大蛇。
王氏高麗,還有救嗎?
王佺心里極為忐忑。
與他一樣忐忑的,還有王棲梧。
只是王佺是知道自己為什么而忐忑,王棲梧卻是感覺到一陣陣莫明其妙的忐忑。
這種感覺有點像當年自己初任火羅村代理縣長時,感覺到戰爭來臨之前的那種忐忑。
或者,準備點來說,是害怕。
這讓王棲梧很不理解。
高麗是正在發生戰爭,但戰爭涉及的區域并不太大,畢竟北高麗早已被打爛了。而且自己此次的目的地,并非深入高麗,只是到丹東而矣。
關鍵是如今在高麗的戰爭,主要目的是為了練兵,所有的攻略都是以“穩”為主。
要說危險,其實真的不算大。
正因為如此,自己才會去爭取外交部高麗司一職,并且暫時擠開了準備任職高麗總督的王鶚。
當然,還因為現在設立總督時機并不是很成熟,容易引發各方的反彈。最重要的是,王鶚年紀太大了,并不適合高麗。
自己以外交部高麗司名義,在高麗只要再熬兩三年,總督便是囊中之物。到時,便是一方諸侯,其重要性堪比中樞部長。
順利的話,將已經衰敗的王家遷往高麗,不敢說割據為王,但延綿數代的富貴,是絕對沒有任何問題的。
這些算計,王棲梧已經不知在心里推演了多少次,他已經排除了任何可能出現的危險。
但是,當他準備離開撫松時,這股莫明而來的心悸,卻開始纏繞而至。
他感覺到了危險,卻不知道危險到底來自哪里。
如今,卻已經不可能回頭,重新找個地方躲避危險,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