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將無垠的闊連海子凍成一個巨大的冰洋,草原的時光似乎已經完全在停滯。
冰面之上,漂著一些如霜雪花。
即將開始的戰爭,將本來應該南遷至捕魚兒海夏季牧場的數萬牧民,凍結在了闊連海子沿岸。
這些老弱婦孺,只能與大軍的糧草一起,窩在塔察兒中軍營地的后方。
廉希憲與他二十多個隨從的營帳,也安在這塊冰面之旁的一個不起眼角落中。
凜冽的北風,將雪花不停地灌入廉希憲的脖頸。可是他依然巍然不動,靜靜地看著一覽無遺的冰面。
“將軍,咱們還是回營帳吧,這里…實在,太冷了。”
廉希憲回過頭,看著身后哆嗦著身子,鼻尖已經凍得通紅的這個漢人,微微皺了皺眉頭,還是抬起腳往營帳而去。
對于這個漢人,廉希憲從心里頭不喜歡,但是現在卻是他最大的依仗。
此人張靖,原是南京府巨賈,是當年南京府內亂的挑動者。
事敗之后,張靖被迫拋棄族人與家產,逃離南京府,投入自家王子手下。這些年來,倒也算勤懇做事,任勞任怨,因此頗受忽必烈重視。
只是,廉希憲知道像張靖這樣的人,若非走投無路,絕非是一個甘為人下之徒。
他就像一條被迫冬眠的毒蛇,只要機會一來,一定會露出陰毒的獠牙。
但是,在忽必烈現有的屬下中,此人卻是最了解南京府的一個。
想要對付南京府,少了廉希憲也許可以,少了張靖卻是不行。
“這種天氣,東真軍會傾巢而動,過來襲擊塔察兒部?你那邊的消息,確認過了嗎?”廉希憲邊走邊問道。
四周白茫茫一片,廉希憲有些懷疑,那些東真軍在這種天氣中,要如何分辨方向?如何確定位置?又如何保持后勤運輸。
蒙古人不是沒有在冬日打過戰,但是每人兩馬能攜帶的軍糧最多也就十五天。
否則,就得靠大量隨軍行動的牛羊來保證自己的軍需。
但是,在東真軍中,至今為止,還沒有發現一只的牛與羊!
難道,他們靠嚼冰吞雪來支撐嗎?
張靖跟在他身后答道:“南京府里傳出的消息,現在府城中守卒全是剛入伍才半年的新兵,而且人數不超過五百人。
可惜啊,如果在那附近能有一支精兵,只需輕松一戰便能攻下南京府。
也不知道,也速不花能不能占到這個偏宜。”
“那個趙權現在還是不知道在哪?”
“是的,唯一能肯定的是,他沒在南京府城。”
自趙權離開益都之后,廉希憲知道他去了登州。可是從登州消失之后,竟然就沒人知道他到底去了哪。
留在遼南或是婆娑路?或是去了高麗?
還是已經偷偷地跟隨東真軍來到闊連海子?
也許撒吉思那老頭是對的,去跟東真軍的見個面,起碼可以判斷出此次領軍的人物到底是不是趙權。
廉希憲輕輕抖落衣袍上的雪花,進入軍帳。
他的這個軍帳,可享受不到煤爐的待遇。帳內氣溫與帳外相差無幾,唯一的不同是肆虐在湖面上的風被擋在了帳外。
“赤梅蝶,現在怎么樣了?”廉希憲淡淡的問道。
張靖的回答,有些猶豫,“她,人起碼是活著,傳出來的消息也并非是假消息。所以我覺得趙權的確不在南京府,而且應該是一直沒有回去。
要不然,那傻妞不會一直這么悶悶不樂的!”
廉希憲不由地點了點頭,那個小姑娘他曾經在敵烈部中見過,的確不是一個有心機之人,否則也不會這么輕易就落入張靖的陷阱。
“敵烈部,什么情況?”
“狄歷那家伙,軟硬不吃,堅持說沒有接受蒙哥王爺的直接命令,他是絕不會派兵參戰的。即使是我以赤梅蝶的安全威脅,他也不肯讓步。”
狄歷的硬脾氣,廉希憲可是比張靖還清楚。
這個敵烈一族包括族長狄歷,是蒙哥王爺親自布下的一枚暗棋,此人對蒙哥忠心耿耿,只是蒙哥之前就不允許忽必烈隨意動用這枚棋子,現在他們不愿意配合,廉希憲也是沒招。
當時,為了籠絡趙權,廉希憲極力想說服狄歷把兩個女兒都送出去,卻遭到他不留余地的拒絕。
之后,正是張靖想盡一切辦法,才慫恿赤梅蝶私自離開部落,并在莫古等人“護送”下,投奔趙權。
而后,張靖再以敵烈部整個部落以及赤梅瑰的安全為要挾,逼著赤梅蝶透露南京府內部的一些情況,包括趙權的行蹤。
這一系列的部署絲絲相扣,讓廉希憲一度對張靖的能力相當佩服。
大概也只有如此陰險狡詐之人,才會想出如此難以防犯的陰招。
只是赤梅蝶雖然在南京府中地位獨特,算是趙權如今最為親近的人。但是,趙權畢竟還沒有娶她為妻,赤梅蝶也未能接觸太多的核心機密,如今能夠傳出來的消息價值還不算很大。
不過,上次透露出趙權可能會去益都,此次又將東真軍準備對塔察兒部出兵的消息傳遞出來,廉希憲已經覺得很值了。
張靖看了看陷入沉思的廉希憲,又有些猶豫地問道:“將軍,你真的要留在這里,為塔察兒死戰嗎?”
“怎么,你害怕了?”
“不,不,當然不是。只不過——在下覺得,將軍身負重任,要是萬一戰死于此,會影響到四王爺的大計。實在不值…”
廉希憲內心微微一動,張靖說的倒是有些道理。
四王子如今正在努力地收聚各方人才,無論是文人儒士還是武夫猛將,他都是求之若渴。
漢人儒士還好,遍地如狗,給點肉都會撲過來。
但是有能力可以統兵上陣的將領,哪里那么容易招攬。
四王子麾下,雖然有不少隨他一起長大成人的侍衛,個人勇猛沒有問題。可是像自己這樣自幼熟讀兵書的,似乎一個人也沒有。
這樣做,好像確實有些不值得?
廉希憲腦袋輕輕一晃,立刻將剛浮現出的這個念頭趕出腦外。
“如果我的戰死,能為四王子換來一個部落的投誠,我的死絕對值了!”
張靖聞言苦笑一聲,說道:“四王爺天縱之資,心懷四海。只是現在還缺一個展示自己能力的機會。在下覺得,現在期望塔察兒完全投靠四王爺,還有是有些難度的。
不過,在下倒是有一計,如果指揮得當,不敢說全殲敵軍,重創東真軍應該還是可以做的到的。”
廉希憲眼睛一亮,“說說!”
“在下覺得,將軍有一點判斷是完全正確的。東真軍越過蒙可山,遠道來襲,即使準備得再充分,糧草也是一個大問題。我們可以利用這一點,誘敵以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