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林城的狂熱,全都擁擠在以石忽酒樓為中心的十字路口。
城南之處,此時卻是一片寂靜。
一陣風掃過,卷出一堆大大小小的雪片,在半空中一陣歡快的盤旋。
風停時,雪片只能墜落而下,掩住街上本來就不多的腳印。
唇上貼著一溜小胡子的趙權,裹著厚厚的裘袍,與丁武一起,正哆哆嗦嗦地在街上緩緩走著。
沿街的店鋪大多都關著門。
和林城內,似乎已經沒有人有心思繼續做這種小本生意了。
見到有一個店鋪半掩著門,趙權往前輕輕推開。一個面色粗糙的人回過頭,看著趙權,臉上現出一絲驚喜,下意識說道:“尊貴的客人,你好…”
話未說完,臉上卻現出黯然之色,“不好意思,我這個店已經不營業了。”
“怎么了?”趙權上上下下打量了幾乎空空如也的店鋪,問道。
店老板搖了搖頭,并未回答。
“我還想來買點棉花呢。”
店老板露出很真誠的笑意,說道:“我記得你的,本來答應你有棉花就留給你,但是你看,現在估計不會再有了。”
“把店鋪賣了?”趙權呵呵一笑。
店老板嘆了一口氣,說道:“客人莫要笑話我!這個店鋪是我父親在和林城建成時,就憑著軍功,跟汗王討要來的,臨死時要我發誓必須把店鋪好好經營下去。可是,我還是沒能守住啊!”
“被強買了?”趙權收起臉上的笑容,低聲問道。
“人家也沒有強買啊,給了錢,還給了不少錢,在我看來,已經遠遠超過這個店鋪的價值了!
只是,我如果不賣的話,我在和林城中,可能連三天都活不去了!”
“這話怎么說?”
見店老板言辭有些猶豫,一旁的丁武立時遞上酒囊。
店老板接過喝了一大口,美滋滋地砸吧砸吧了嘴,說道:“好酒啊!你們知道嗎,我賣了店鋪,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趙權與丁武同時地搖了搖頭。
“我去石忽酒樓,一口氣要了一斤的石忽酒,爽爽地過足了一次酒癮!”店老板哈哈一笑,隨即又灌了一口酒,依依不舍地把口中的酒氣噴出。這才慢騰騰地說道:
“和林城自建城的那一天起,大汗便要將此城建成一座商業城市。多虧了畏兀兒人的努力,讓這座城市成為整個漠北最大的城市。
現在,這些畏兀兒人,已經掌控和林城中近八成的物資來源。
糧食、皮毛、鐵器、布匹,包括我的那些花草,幾乎都是畏兀兒人運進和林城的。
我不想賣鋪子,他們只要斷了我的貨源,我這店自然也就不用開了。那守著這個店,還有什么意義?
沒了貨源,做不了生意,那我還能靠什么活著?”
店老板一臉吸納悻然。
趙權有些同情地看著店老板,問道:“那,你要離開和林嗎?準備去哪?”
“大雪已經下了很多天了,而且看這情況,還要再下數天。和林城外現在天寒地凍,我還能去哪?”
店老板苦笑一聲,繼續說道:“也算那些畏兀兒人有點良心,允許我呆到開春之后,否則現在和林城中,我就是想買個房子住,都根本不可能買得到了!”
“你知道掃鄰城嗎?”趙權沉吟了一會,問道。
“知道啊,那是貴由王爺的駐所,一般人根本進不去的。”
“那你知道掃鄰城邊上,正在建一座輔城嗎?”
“嗯,知道——你想干嘛?”店老板突然露出一絲警覺之意,看著趙權。
趙權咧嘴一笑,說道:“你別誤會,我只是給你一個建議,我覺得你可以考慮搬到掃鄰輔城去住。”
“不是還沒建好嗎?而且現在雪下怎么大,哪里還有可能繼續施工?”
“我只是跟你提個建議罷了,現在去說不得能找到不錯的房子或是店鋪,等建好了,你覺得還輪得到你嗎?”
店老板撓了撓臉,“你這個客人,說的倒是有些道理!”
“不過…”沉思良久的店老板,終于回過神來,想繼續問清楚的時候,那倆卻已經出門而去了。
風雪愈刮愈大,和林城內所有的畏兀兒人,在奧都剌合蠻一句“買下和林”的公然召告之下,進入了完全的瘋狂之中。
所有的人力、財力全被砸入了和林城,這些畏兀兒想盡了一切可以想得到的方法,努力地收購和林城內的地契。
乃馬真的放任,進一步助漲了這些畏兀兒人的囂張氣焰,大部分與畏兀兒人爭購地契的人,都敗下陣來。
九成的商鋪、近半的宅院,終于全部被畏兀兒人收入囊中。
此時,和林城地契的均價,已經達到了一方尺五兩銀,比最早的交易價漲了整整二十倍!
奧都整合蠻領著畏兀兒人,投入了一百萬現銀,算下來,擁有的地契已值四百萬兩銀。
還能有什么生意,是比這更好做的?
這場狂暴的激情,在和林城連續三天的暴雪之后,終于安靜了下來。
暴雪阻路,城里的人無處可去,城外的人自然也很難進來。
所有人的相信,安靜只是暫時的,待到風雪過后,冰雪消融之時,和林城將會迎來一場更加瘋狂的盛宴。
可是,到底能有多少人可以熬得過這場寒冬,似乎沒人在意。
而掃鄰城中的趙權,卻覺得自己很可能熬不過這個冬天了。
這里,實在太冷了!
帳篷里燒著三個煤爐,用裘袍把自己裹成一個粽子的趙權依舊不停地哆嗦。
本來就很少離開帳篷的趙權,這些天只能完全縮在煤爐邊上。
一身輕裘的大巖桓有些同情地看著趙權,輕輕問道:“要不,給你弄個人過來暖暖?”
“這主意不錯!”丁武露出一絲銀蕩的笑臉,說:“我說,你也該練練了,要不然回多泉子時,技術不熟練,會出問題的!”
“滾!”趙權怒哼道。
“權大哥,要練什么啊?我也想練練。”邊上的承仁露出好學的神色。
趙權吸了口鼻涕,清咳一聲,說道:“別理這倆牲口!趕緊的,把事情理一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