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烏泰放緩了腳步,與趙權并行在大操場之上,抬手虛指,說道:“當年,我與你父親就是在這里相識。
我十五歲從軍,二十五歲繼襲家父猛安職位,二十八歲遇見你父親時我已經是忒母勃極烈,跟現在差不多,也是副萬戶。可是,你父親卻只是個蒲輦勃極烈,只能領五十兵,就這么個毛頭小伙,竟然敢于跟我公開頂撞。說我臨戰畏敵、貪生怕死,結果,你猜我怎么收拾他的?”
趙權茫然地搖了搖頭,在朦朦朧朧的晨光之中,恍然之中,一個俊朗男子,手持長槊,身騎黑馬,正朝著他們倆默然而視。
大烏泰繼續喃喃而語:“我就跟蒲鮮將軍把你父親要來,好好的訓了一頓,讓他敢怒不敢言!哈哈!”
大烏泰大笑兩聲,抓了抓自己雜亂的胡子,說道:“那段日子,過得實在舒暢。與你父親一起并肩殺敵,實為人生一大快事。
你父親是我見我最武勇的漢人,敢戰、能戰,還有腦子。短短十來年,便從一個五十夫長竄到了副萬戶,竟然跟我平級!
跟你父親相比,你腦子比他還好用,但是對戰場的感知力卻是相差太遠了。”
半空中的一人一馬,在逐漸升起的陽光照射下,慢慢地融入虛空。趙權黯然地嘆了口氣,轉過頭,無辜地看著大烏泰。
“呵呵,當然了,你父親當年到遼東時二十三歲,你現在也不過十七歲,年紀還算比較小,戰場上的歷練也不夠,是有些難為你了。”
趙權的心里覺得舒坦了些。
“兵不在多而在治!”大烏泰正色說道:“我知道,你并不是怯戰,也并非畏死。而是害怕讓別人死亡,害怕因為你的錯誤使士卒出現無謂的傷亡。只是有些時候,你還會對敵兵產生莫明其妙的同情。所謂‘慈不掌兵’,說的就是你這種人啊!”
趙權往邊上瞅了瞅,還好,整個大操場上只有他們倆人。
“與之安,與之危,其眾可合而不可離,可用而不可疲,投之所往,天下莫當,名曰父子之兵。這是你父親當年說給我的聽的,據說是吳起強調的治兵之法。
你現在的行為,與你父親所說倒是有異曲同工之處。這種珍惜部下性命的行為,會讓你得到絕大多數人的支持,每個跟你做戰的人,都會放心的把自己的生死交由你掌握而不會有任何怨言。也會從心底跟著你,為你而戰。
但是,這樣的軍隊,缺乏銳氣,缺乏一勇直前的斗志。
說實話,我無法評判這其中的利弊,畢竟如你所擔心的,東真軍現在就這些人,戰損一旦過半,南京府也將不會存在了。只是,治軍治的不單單是戰時之兵,而是輔兵。即平時為農,戰時為兵的那些人。”
“民兵?”
“嗯,叫民兵也是可以的。蒙古人的軍隊以部族軍為主,所謂部族軍,其實就是平日放牧,有需要時便征召入伍。這些人自小在馬背上長大,弓馬嫻熟,其戰力雖然不如常設的侍衛軍,但也不算弱。南京府的人口雖少,但如果能在輔兵的訓練上花更大力氣的話,全民皆兵,并非是件不可能的事。
所以啊,你不用害怕兵力損失,想不死人,那真的只能躲山林去了。可就是那樣,也一樣會凍死、餓死。”
慈不掌兵?趙權在心里苦笑了一下,雖然他不愿面對過多的死亡,但也并不是無法接受死亡。淮南之戰,早已將他脆弱的心里磨得粗拙無比。
趙權舍不得的,只是那些老兵的損失,每死一個就會對目前東真軍的戰力造成一分影響。而這種影響在短期之內,是絕對無法彌補的。
不過,大烏泰所說的民兵之事,倒確實應該引起更多的重視。趙權雖然有要求培訓輔兵,但顯然現在的輔兵,還是有許多的潛力,是可以深入挖掘的。
“明天開始,我會讓巖桓出去轉轉,看能否再征一些山民過來。”
“真的嗎?”這是今天最大的驚喜,看來大烏泰手中,還是有些貨啊。
“南京府轄內,到底有多少山民,沒有人能搞得清楚。大部分的山民,寧愿在山林里過著野人的生活,也不愿受官府管制。一些可以聯系得到的部落,在戰時是愿意受征入伍,但這些人要的條件不低。怎么跟他們談判,或是想辦法讓他們戰后也留下來,我想這倒應該是你的優勢了!”
能談,當然就有機會。趙權不由的兩眼放光,“能搞到多少人?”
“最多一千人。”大烏泰答道。
“啊?”
“嫌少?”
“不,不!”
“你想想看,開元府轄下的吉利吉思部,已經算是非常大的一個部落了,其正常被征召的兵力也不過八百人。南京府內的山林中,哪有可能會存在這么大的部落。就這一千人,我估計得跑個七八個部落才可能湊得起來。
這一千人,我覺得你可以直接交給大巖桓去統領,他們可能會給你一些意外的驚喜。”
趙權咧嘴而笑:“大伯伯,您終于愿意出手了!”
大烏泰搖了搖頭,說道:“嘟嘟出生之前,我唯一的心愿便是大氏一脈,不能斷絕在我父子手中。當然,如果有朝一日,大氏能夠復國,我也可以死而瞑目了。
嘟嘟出生之后,我只想著盡力保護他平安長大成人,為此我可以付出一切代價,甚至是我的生命,也絕對不悔。至于大氏復國,如今看來只能當作是一個笑話。
你到南京府的這段時間來,我避而不出,就是想最大可能的激發你的潛力。你莫要以為我貪戀平安,退縮于后,不敢再領兵殺敵。給我五百兵,我幫你們守住南京府城,看看有哪個敵兵能踏入府城一步!”
大烏泰虎目圓睜,剎那之間,身子里竟迸發出隱隱殺氣。
趙權躬身而拜。
大烏泰緩緩說道:“你今后,莫要再提交出南京府權力之事,這樣會讓跟隨你的那些人,對你產生錯誤的判斷。也會給南京府帶來無可估量的損失!”
“小子,記住了!”
“也不知道,此戰過后,我還能不能再陪你們征戰天下。”
趙權望著大烏泰的背影,似乎顯得有些蕭索。
“大伯伯,您看這次是不是把嫂子跟嘟嘟送去錦州,先躲躲?”
大烏泰搖了搖頭,說:“這次,我不會讓他們離開。我們祖孫三人,一定會與南京府共存亡。我不能逼著你去全力擔當,卻給我自己留個后路。這樣以后不管在哪里見到你父親,我也不會心虛了。”
這話,讓趙權非但沒覺得受到鼓勵,反而讓他感覺到了更沉重的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