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兩人已經步入一個院子。這院子較小,正面只有一廳兩房,兩邊各有一個小廂房。圍著中間一個小院子。
侍其軸與李治正在院中相對而坐。
趙權對著兩人躬身一禮,說道:“見過侍先生、李先生。”
梁申與這兩人在稿城時都見過,各自敘禮后落座。
“此次東真軍能夠安全北撤,首先得感謝下他們兩位!”趙權笑著對梁申說道。
對于東真軍北撤的詳細情況,梁申還沒來得及詳細了解,此時幾個人重新說起當日的數場戰斗,令他聽著不禁有些心潮澎湃。
趙權也將高麗前后一年的戰事,從頭至尾一一向侍其軸兩人道來。聽得侍其軸在心里暗暗點頭不已。
對于趙權,侍其軸原來的印象是,這家伙年紀雖小,卻有容人之量,御人之能,而且善于經營。倒未料到一年的時間中,他的軍事能力也得到了一定的展現。雖然這些戰事在侍其軸眼中,還屬于小打小鬧,畢竟數方投入總的兵力也就四五萬人。但趙權能率東真軍大部安然北撤,這已經是相當不易了。
“不知,你接下去有何打算?”侍其軸問道。
趙權起身斂衣,恭敬而拜,說道:“正想請先生教我!”
對于侍其軸的學問與能力,趙權還是相當佩服的。李治他雖然不太了解,但能被侍其軸這樣眼高過頂的人引為知交,想來水平也定是不差。趙權不清楚這兩個人為什么會突然跑來遼東,但他們既然愿意跟著自己來了南京府,自己當然就得想盡一切辦法留下這兩人。
侍其軸嘴里說著“不敢”,身子卻一動不動,右手虛抬,坦然地受了趙權一禮。
侍其軸又略微沉默了下,說道:“我能不能先了解下南京府這邊的情況?”
趙權看著梁申,梁申比他先到南京府城,想來情況應該會了解得比自己更加詳細。
梁申點了點頭,說道:“當年蒙古軍滅了東夏國之后,分設了開元、南京兩個萬戶府。南京府的管轄區域,主要是原東夏國的東南區域,包括曷懶路,直至高麗北境。”
“等等,”趙權插話問道:“曷懶路在哪?”
李治掏出一副地圖,在桌子上攤開,指著地圖說道:“曷懶路,就是太白山以東區域,一直到高麗國境之北,南北約有千里。”
趙權一看,此地圖繪制筆法與上次在五老山城時,李治給自己的那幅地圖一模一樣,相當詳細而且比例頗為合理,心里不禁對李治有些佩服。現今這個世上,別說沒有GPS,連測高測距的工具都極為缺乏,李治卻只是憑著自己腳步的丈量與一些相關資料,便可繪出這樣的地圖,著實不易。
“南京府轄內人口有統計的戶數不足五千,大概有兩萬人。”梁申繼續說道。
這人口確實有些少,還不如洪福源治下,一個山城所擁有的人口數。侍其軸心有所想,不過沒有多加評論,繼續聽梁申介紹。
“山林中,還有許多未統計的人口,不過初步估計,應該不會超過兩萬。這些山民與高麗北部的人一樣,都散居于山林各處,向來不歸官府管轄。不僅僅有女真人,還有一些高麗人、契丹人與奚族人。這些山民其實族群的歸屬都比較混亂,還有些自稱渤海遺民的、高句麗遺民、定安國遺民的,什么人都有,很難細分。
南京府治下,有田畝約三萬畝…”
“才這么一點啊?”趙權驚訝地說道。要知道,當時在長臨村,那么個小地方,整個村子都有數千畝的田地。
梁申點了點頭,繼續說道:“那些田里,種植的多為雜糧,畝產量較低。”
“這么點田地,夠他們吃嗎?”趙權有些憂心地問道。
“白山黑水之地,其實靠田吃飯的并不多,多以漁獵為主,兼一些放牧,生活一向清貧,但還不至于困苦。”李治回答道。
不科學啊!
趙權對這回答很不理解,起碼有一點他是明白的,后世的東北大米,可有多么的盛產。
看著趙權疑問的神色,侍其軸從容一笑,問道:“小權,我問你一個問題。你可知道,為什么漠北的蒙古人與兩遼之地的山民,都不種田?”
“他們,不會種?”趙權有些不太確定地回答道。
“不!”侍其軸冷冷地回答道:“種田,會讓他們失去戰斗力。而且,種田多辛苦啊,哪有出去搶劫來得爽快!”
趙權愕然,不過轉過頭一想,好像是這個道理。中國數千年的歷史,就是中原的農耕民族對抗草原牧族與東北漁獵民族的戰爭史,這些人除了養些牛馬,根本不會也不愿意種田。一旦碰上災害性天氣,只能逼著他們到中原劫掠。
而搶劫,是會上癮的。
李治接著說道:“當年的渤海國,倒是盛產水稻,所產的‘盧城之稻’是貢品,不過現在已經見不到了。”
“對于渤海國,還有大氏,你了解有多少?”侍其軸對著趙權問道。
趙權面現赧然之色,這些東西,他還真的了解不多。
李治說道:“大氏先祖大祚榮,為靺鞨后人,自武周時立國,因大祚榮之父曾受唐之‘渤海郡王’封號,因此稱為渤海國。此國一直尊唐為宗主,推崇漢化,實行漢制,曾轄有五京、十五府、六十二州,一時強盛無兩,被稱為‘海東盛國’。
唐亡之后,遼東大亂,渤海國失去了唐朝的支持,被遼太祖阿保機一攻而滅。前后歷時兩百二十年。大祚榮之父,原名乞乞仲象,‘大’氏為其自創姓氏。渤海國滅后,王族后人四處流離,據說有一支在高麗。另有一支便是此處之主,大烏泰。”
趙權恍然而悟,至此才大致搞明白了大烏泰以及渤海國的來歷,看來這個大烏泰先祖也算是一方霸主,只是傳到現在已近沒落。不過看著似乎比高句麗的王族好些,起碼還守著一個南京府的地盤。
“大烏泰將軍那邊,怎么說?”侍其軸又問道。
趙權有些苦惱地回答:“他說給我一個月的時間,先四處認真看看,再作決定。”
“也好…”侍其軸沉吟片刻,突然問道:“你覺得,南京府現在最大的隱患是什么?”
“南京府這邊問題不少,人少地貧,此次南征又損失了不少人馬,然后還得安置此次高麗的移民,馬上就要過冬了…不過,要說目前最大的隱患,當屬斡赤斤!”
侍其軸面現嘉許之色。
“此次只不干已經身死,雖然我們暫時封住了消息,但撒吉思回到開元府之后,再過一陣子還找不到只不干的話,斡赤斤自然會猜到事情前因。他首先當然會去找忽察麻煩,但也不排除會把怒火直接發泄到南京府這。我估計…算下來,可能最遲明年開春后,將得與開元府一戰。”
“你覺得有南京府能幾分把握,能擋住開元府的進攻?”侍其軸點了點頭,又問道。
趙權心里苦笑,老侍這明顯是帶著考究的味道,雖然心里有些小小的不爽,但他還是提起精神來,認真回答:
“斡赤斤要是集結所有的蒙古牧民成軍,二十萬之數應該還是有的。不過對付南京府,他不會耗這么大氣力去組織這樣的大軍。東遼軍已經基本廢了,遼陽軍肯定會置身事外,因此我估算開元府在半年之內,最多應該有四五萬的兵力。
南京府上下,如今七拼八湊,加上六百的高麗兵,兵力最多不過四五千之數,十倍差距,可以說,正面對敵,毫無勝算。”
趙權停下,看著侍其軸默不吭聲模樣,只好繼續說道:
“拋開南京府的儲糧問題,即使有四五萬軍隊來攻,我想憑著這座山城,守上一年是沒有什么問題的。當然,光守擊退不了斡赤斤,我會再煉幾支精兵,總數不過千,一旦南京府受攻,便派出這些軍隊主動出擊。”
“主動出擊?”侍其軸聞言,眼睛一亮。
“是的。”趙權扯過李治的那張地圖,說道:“你們看,開元府統轄的區域,包括斡赤斤的領地在內,十倍于南京府,如果我們能夠出擊的話,這些便全是漏洞。蒙古人不善筑城,也不喜居于城內,只要找到他們聚居之地,尋求一擊而退之機,當有勝算。”
“嗯,也算是圍魏求趙之策。”李治在邊上說道。
中原王朝與草原牧族之戰,一向以守為主。一方面是馬力不及蒙古人,另一方面是有太多的土地財產需要保護,而且一入草原,時常千里不見人煙,很難尋找牧民的聚居之地。
但是這些對于和開元府比鄰而居的東真軍來說,都不是問題。
問題在于敢不敢出擊,有沒有一擊而退的組織紀律性,當然還需要對開元府各處地理條件的充分掌控。
“但是,一守一攻,還是不足以擊退斡赤斤,最終還是需要看忽察那邊。”趙權接著說道。
“忽察那邊?”侍其軸抬眼問道:“你希望他,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