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安現在什么情況?”杜杲插話問道。
“尊杜帥軍令,為了能更多地了解蒙古兵力的虛實,六安守軍會再堅守數天。現六安城內外的百姓已撤走十之七八,大部分往皖山與霍山一帶安置。城內還有一些暫時沒有撤出來的居民,會與守軍一起撤離。”
堅壁清野,這是杜杲對付蒙古來襲所采取的第一個措施。
都知道蒙古人慘暴,兵鋒所至幾乎寸草不留。但很多百姓依然不肯配合,尤其是在六安周邊的村落里,舍不得自己的房子,舍不得自己的家產。有些人心存僥幸不肯撤離,有些人則是來不及撤離。
六安城外的不說,城中那些至今還未撤離的百姓,基本上是撤不走了。不過杜杲覺得這很正常,戰爭,總是會死人的。只要盡可能的不給蒙古兵留下可補給的糧草,死一些人那是難免的事。
要想獲取一場戰爭的勝利,必須動用所有的力量與資源。過多牽掛那些不尊軍令的百姓,只會誤了大事。戰敗了,守住再多的人財物,也是沒有任何意義。
“杜帥、各位將軍!”站起身來的是一個青衫儒士,此人是荊湖制置司的參議官丁仁,是史嵩之派來參加三方軍議的代表。
“下官自鄂州動身之前,史督曾專門交代下官,希望可以與杜帥及淮西諸將商議,堅守六安,并以六安為主戰場,聯合荊湖、淮西、沿江兵馬與蒙軍決戰。不知…”
“不可!”出聲反對的是杜杲的幕僚參贊沈先庚,“六安城危兵弱,絕不可久守。以八千不到的守卒,對抗六萬的蒙古主力,隨時都有城破的危險。荊湖與淮西兵隔渒水,協同困難,而且…”
沈先庚看了一眼杜杲,見他沒有表示,便繼續往下說道:“我部御前武定軍已發兵六安,卻不知貴部援軍,現在何處?”
丁仁略微沉吟,說道:“我部兩路人馬,一路鄭邦永軍一直尾隨察罕部,實行襲擾戰術;一路祝邦達部,本來計劃準備援助安豐縣。”
“據前線軍報,貴軍兩部一直都未曾渡過渒水。”沈先庚的口氣開始加重,“先不說祝邦達部,至今未見蹤影。鄭邦永部三千人,哪里是在對敵實行襲擾,簡直是在給蒙軍送行。”
底下發出一些竊竊笑聲。
丁仁臉現不豫之色,“如果不是荊湖諸軍沿路襲擾,察罕主力早已攻入淮西,那容得你們如此從容布置防務?”
“那,請問丁參議…”沈先庚還想繼續追問,卻被杜杲抬手制止。
對于史嵩之的戰術決策,杜杲可以直接無視。但荊湖實際領兵者孟珙,這個與他同級的荊湖制置副使,卻是杜杲極為欣賞的將領。雙方無論在軍政防務還是其他方面,都有不少的交集,輕易質疑荊湖軍隊在戰場上的表現,會引發不必要的誤會。
六安是不可能守得下去的,杜杲對這點很清楚。一方面他不會把希望放在荊湖的部隊上;另一方面,六安對自己來說,并不是一個合適的戰場,萬一廬州軍隊在六安被蒙古軍打爛,那廬州就無兵可守了。
“王監的武定軍,現在到哪了?”杜杲又問道。
王監,侍衛步軍公事職領廬州的御前武定諸軍,麾下兵力7000,這是一支在杜杲升任淮西制置副使之后,才得到管理權的部隊。
除了這支兵力,淮西駐軍還有都統制王福統率的強勇五軍共一萬二千人。
另一支部隊是李曾伯以制置司參議官職統領的御前游擊軍一萬。后者才是杜杲真正的嫡系部隊,杜庶辛苦組建的一個騎兵營,也歸入游擊軍名下。
加上王福收羅的壽春潰兵近千、六安守軍八千,以及還在安豐縣的步軍與水軍五千。總的算上,大概有三萬多士卒,這些就是杜杲可以調用的全部軍隊了。
趙希淨指著地圖,回答道:“武定軍已到六安以東八十里處,隨時可以接應撤離的六安守軍。”
杜杲點了點頭。
放棄六安城,主動撤離,要承擔多大的風險責任,會受到什么樣的彈劾,杜杲心里很清楚。但是他向來不去考慮高坐于朝堂之上的那些人會說什么,他只堅持一個原則:只要能打贏一場戰爭,無論什么樣的手段他都會用上。
“告訴王監,要邊打邊退。他這支部隊是廬州最精銳的部隊,不能在撤退時被察罕打殘了,但也不能那么輕松地把蒙古兵放進廬州。”
“諾!”
“淮東那邊什么情況?”杜杲再問道。
以三萬多的兵力面對察罕六萬主力,即便是加上史天澤近萬的真定軍,杜杲還是有把握將之擊退。但如果淮東那邊攔不住蒙古的東路軍,那形勢就相當危險了。
眾人把目光都轉向了在座中一位年近四十的將領——招信知軍、兼淮東制置司參議官余玠。
招信即盱眙,建炎三年,高宗南渡后升盱眙縣為盱眙軍。乾道初年,盱眙曾被金國占據,直到紹定五年,即金亡前兩年,金國守將以城降宋,宋國將盱眙改為招信軍。
招信軍轄天長、招信兩縣,隸屬淮南東路,為趙葵治下。
余玠,原為淮東制置使趙葵幕下,在對蒙作戰中屢立戰功。去年在援助安豐的戰役中再立奇功,連升三秩,被任為知招信軍兼淮東制置司參議官,并進工部郎官。屬于趙葵帳下最為得力的干將。
余玠最得杜杲欣賞的,則是其在戰場上靈活多變的戰術指揮能力,該勇時決不退縮,該退時決不猶豫。
能文能武,又不墨守成規,在杜杲看來,只有這樣的人才有可能成為獨擋一方的統帥。
余玠站起身,向大家躬身行了個禮,直接開口說道:“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
“哦?”堂上眾人的好奇心立刻被調動了起來。
余玠露齒一笑,卻不說到底什么是好消息或壞消息。而是走到掛起的地圖邊上,邊指邊說:“蒙虜東路軍在塔思的率領下,九月初自山東西路南下,十日前已臨淮水。”
“察罕自稱有十八路騎兵,共八十萬士卒。也不知道這八十萬是不是把帶著的騾馬牛羊都給算上了。”余玠說的有些嬉皮笑臉,底下也傳出一些笑聲。
“八十萬當然是虛的,也沒人會當真。”余玠的神色突然一正,接著說道:“其中東路主帥塔思,就是木華黎的孫子,自稱魯國王的那個。其總兵力約為五萬,以萬戶張柔和嚴實為副,蒙漢軍隊各半。”
“另有一支水軍,擁有中型戰船五百余,已與我們的水軍接戰,互有勝負。”
“這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有人插話問道。
“什么都不是。”余玠又露齒一笑。邊上開始有人笑著罵娘。
看著余玠嬉笑自如模樣,杜杲不禁莞爾。也許,緊張的軍議中,是需要一些笑容來緩和一下。
余玠臉色又是一正,說道:“好消息,是徐州的守臣張彥已經歸宋。”
“嘶!”
“呀!”
“啊!”
“消息可是真的?”
廳堂內響起一陣陣驚疑聲。
連杜杲對這消息都覺有些驚訝。
徐州自古為四戰之地,是山東溝通淮泗的必由之路,徐州歸宋,對于南侵的東路蒙軍來說,無疑是在其背上狠插了一刀。
“消息確切無疑!”余玠很堅定地回答道,“但具體的情形還在探聽中。”
“另一個,壞消息是,與泗州的信息傳遞,已經完全斷絕。”余玠接著說道。
“啊?”
“為什么?”
堂中又響起了一片疑問聲。這兩個消息,一個比一個讓人心驚。
“果然!”杜杲在心里嘆了聲氣。
這泗州的守臣張子良,也是范陽人。金亡前夕,率軍堅守宿州以抵擋蒙軍。后移鎮泗州,始終不肯降蒙。金亡后,雖然張子良也未降宋,但一直與淮東將帥暗通款曲。泗州因為淮東的支持而堅守在淮水北岸,數年來正是因為有泗州張子良,蒙古兵馬輕易不敢自淮東南下。
泗州的消息斷絕,意味著要么泗州已經被蒙軍攻占,要么張子良已經關上了通往宋國的大門。
大堂里嘈雜聲一片。
余玠不由提高了聲音,說:“諸位稍安,張子良還未降敵,只是斷了與我們的聯系。”
“為什么會這樣?”
“現在還不是很清楚,派去的信使一個也沒有回來,泗州那邊也沒信使過來。甚至我們水軍的船只,也被扣留了數十艘,連人帶船都不見蹤影。”
“如果——我是說如果,”杜庶顯得有些焦慮,忍不住出來問道:“張子良降了蒙古的話,以其地理優勢,淮東還能否扼制住南下的塔思軍?”
“不太可能!”余玠回答道,略帶歉意地看了看杜杲,說:“現淮東所有精銳兵力,全部向濠州與招信軍調集,以防蒙軍南渡。恐怕無法再派出多余的兵力支援廬州了。”
杜杲點了點頭,表示理解。這消息雖然有些意外,但他也不是沒有過心里準備。憑淮東的兵力,現在要擋住東路蒙軍南下是不太可能,但只要把他們拖在淮東,對于廬州就是最大的援助。更何況,徐州守臣的反正,也給東路蒙軍的攻勢帶來很大的變數。
也難怪呂文德抽不出時間過來,看來那邊得有一場惡戰要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