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李鈺的對話,雖然是以輕松的氛圍收場,但肖恩的心情卻輕松不起來。
以李鈺的一貫作風來說,方才的表現無疑是一種失態。他完全可以將事情做得更加潤物細無聲一些。而與肖恩的單獨對話,也足夠顯露出他的煩躁不安。
李鈺作為三方聯盟中毋庸置疑的領頭人,很容易將這種情緒傳染給其他人,進而導致士氣的全盤崩潰,所以他才會找肖恩單獨對話。
肖恩的心理素質的確比白銀騎士團眾人要好,但在對話后,依然難免對前途產生同樣的焦躁。
他們接下來要面對的形勢,遠沒有李鈺在南無憂等人面前表現得那么輕松。說是內憂外困也不為過。
內部,白銀固然是團結一心,但南無憂的立場其實并不穩固,李鈺和南無憂的對話,實際上是在以近乎煽情誘騙的方式,讓南無憂堅定抵抗到底的信念,不要被南于瑾帶偏了心思。
此外,赫特人固然在之前的逃亡中幫了大忙,也有非常明確的利益訴求,但真要說這個奴隸商人如何可信,那也未免太天真了。哪怕下一個瞬間,赫特人便翻臉不認人,讓加莫人衛隊持著重武器來圍剿白銀,肖恩也不會感到很奇怪。
至于外部壓力之大,更是不言而喻,如果乾坤安保已經料到他們要前往坤尋求突破,那么就算白銀、南無憂、絕地學徒三方同心協力迎難而上,其結果也很可能是全軍覆沒。
甚至肖恩都想不到,赫特人要怎么才能將眾人偷渡到一個高度戒備的首都星球上。
乾坤安保再怎么承平日久、文恬武嬉,也終歸是在常年備戰的。一線部隊既要日常參與到圍剿海盜組織的實戰中,還要時而面對如白銀這般的民間組織的滋擾,可謂身經百戰。
至少以肖恩親眼所見,乾坤安保的精銳程度,拿到整個共和國范圍內也堪稱一流了。所以很難想象他們會犯下無比愚蠢的失誤,讓赫特人將那么多要犯都送入首都,更遑論李鈺居然還妄想將白銀號也一起開過去!
這種事,就算赫特人有個在乾坤集團董事會任董事的干兒子,恐怕也做不到。畢竟這是整個星系的首都,也是整個集團的總部所在。
如果武裝力量的偷渡這么容易,乾星系的政治結構也不能平穩存在數千年了。
然而,如果不能突破乾坤安保的防衛圈,那接下來無論想做什么都無從談起。
這種內憂外困的處境,讓肖恩也難免陷入些許焦躁,不得不頻頻以冥想的方式讓自己歸于平靜,但心底的不安,依然伴隨著時間的推移越發醞釀。
在肖恩努力平心靜氣的時候,南無憂也終于下定了決心。
或許是真的被李鈺的言辭打動,也或許是終歸無法信任南于瑾,她最終還是承諾會全力配合李鈺,繼續前往坤。
而赫特人在結束了宴會后,則不再露面,只讓手下人傳話說,要大家等他的消息。于是白銀號的眾人,便留在這條異香刺鼻的基石號上,無所事事的等待著。
資深的船員們可以自得其樂,仿佛全然感受不到壓力——他們也早就習慣將所有壓力都拋給無所不能的騎士團長,只在李鈺下令的時候,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于是肖恩就眼看著船員們逐漸和赫特人的手下打成一片。
最初,是許伯窮極無聊,挑唆安平去和加莫壯漢角力,而安平不借助機械臂,就連續掀翻了多名加莫人的精銳衛兵,一直惹到高出同族一頭的衛兵隊長下場,才擊敗了業已疲憊的安平。
再之后,呂楠出場為安平完成了復仇,卻又惹出了兩名路過的克拉圖因人,他們看上去和天黃區的紅臉人頗有幾分相似,顯然是赫特人的心腹精銳,只是這兩人身上的肌肉膨脹得幾乎不自然,明顯是武斗派。
呂楠勉強與其中一人斗成平手,然后輸給了下一個。
呂楠的敗北引出了立錐人,他雖然始終單足站立,看似重心不穩,頭重腳輕,但下盤其實穩健得令人難以置信,他輕松擊敗了克拉圖因人,順帶著以一敵五,將幾名暴躁又不自量力的達格人丟了出去。
而在達格人入場后,這場角力儼然就蔓延到了整艘基石號,赫特人手下的精兵猛將紛紛趕來湊熱鬧,而基于孔璋的獨特審美,基石號上的船員雖然沒有安平呂楠等人那么能打,卻大多有著魁梧壯碩的身材,在蠻力方面絲毫不輸。
雙方斗得有來有回,難分高下,氣氛也越發火熱,那些被擊敗過的人,在稍事休息后便紛紛回歸戰場,而屹立在戰場中的,則嘗試挑戰更強的對手。
外圍,一些身材瘦弱,難以參戰的船員則開起了賭盤、倒賣起了零食飲料。
眼看這場因意外而生的事端,便要鬧得轟轟烈烈不可開交,一個意料外的因素終結了一切。
安平、呂楠、立錐人…滿身倦意地坐在地上,汗流浹背擺出了敗者的姿勢。
幾名半身赤裸、氣喘吁吁的加莫人倒在他們身旁不遠,獠牙間擠出無力的唾沫泡。克拉圖因人勉力維持著站姿,但臉色也難看地像是死人。達格人圍著他們叫罵不休,試圖讓他們站起來再戰,卻終歸無力回天。
而在一眾失敗者之中,整場鬧劇的發起人,許伯,高高舉起一只纖細的手臂,興奮不已地宣布。
“我宣布:本次大力士競賽的冠軍是,機械的掌控者、支配鋼鐵的女惡魔、雷霆與風雨的主人,莊~~原瑛!”
而被他舉起手臂的龍族少女,則一臉驚慌與羞澀,目光四下漂移著,仿佛在尋求援助。
只不過回應她的,只有熱烈的掌聲,以及欽佩的目光。
畢竟,誰也想不到,這個看似嬌嬌怯怯的少女,卻有著能連續扳倒所有王牌的驚人怪力,而當王牌們紛紛慘敗倒地后,在場的人里,也的確再沒有誰有資格向她發起挑戰,角逐冠軍資格了。
但對于莊原瑛本人來說,這卻純屬無妄之災。
她從白銀號上走出來,只是想找李鈺索要一枚只有他會隨身攜帶的核心控制芯片,以進一步改裝船體。卻不料李鈺沒見到,反而被好事的許伯抓了壯丁,莫名其妙參加了一場大力士比賽,還莫名其妙拿了冠軍。
而這種熱烈的場合,對于一個內向的人來說,宛如酷刑。莊原瑛幾次想要用力掙脫許伯的手,卻都被許伯用盡“綿薄之力”牢牢攥住。
“小莊,信我一回,就當幫我大忙,這也是幫你自己!”
看在同為隊友的份上,莊原瑛強忍著不適,走完了簡單的冠軍頒獎流程。她將許伯遞來的一座臨時焊接的重合金獎杯捧在懷中,然后才滿心不安地離開,
至于許伯,在頒獎之后便放開了備受折磨的莊原瑛,跑去和基石號上的船員繼續吹噓鋼鐵支配者的冷血傳說。
肖恩全程目睹,心中既是好笑,也覺得奇怪。
許伯這個人,雖然偶爾會有些神叨,有些鬧騰,但并不至于在這個時候拿莊原瑛開玩笑。事實上這個大大咧咧的37歲軍醫,平時對莊原瑛的照顧是最多的。
所以,他特意搞這么一出事,只是窮極無聊嗎?還是另有深意?
而就在肖恩思索時,忽然感到一陣異樣的沉重氣味縈繞到了鼻端。
絕地學徒敏銳地捕捉到了這股氣味,只感到渾身汗毛都是一聳,隨即他意識到這并不是“氣味”上的異樣,而是一種對危險的直覺。
沿著直覺的方向,絕地學徒轉過頭,只看到在遠處的黑暗角落中,一雙橙色的眼睛正冰冷地注視著這里。
“赫特人?”肖恩驚訝地自語。
而察覺到肖恩的目光后,孔璋反而徑直顯出身形,他那龐大的身軀,從氤氳的香霧中蹣跚蠕動出來,很快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倒在地上的加莫人,掙扎著站起身,列起隊;吵鬧的達格人收斂聲息,支撐身體的雙臂豎的筆直;克拉圖因人默默跟到了孔璋身后。
幾乎是轉眼之間,這位基石號上的至尊,就顯露出了他的威嚴。
白銀號的眾人也紛紛收斂了嬉笑的輕松心情,各自起身,圍繞到了李鈺身旁。
孔璋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的人類盟友,沉聲說道:“讓你的人做準備吧,24個標準時后,正式開始偷渡。”
李鈺挑了下眉毛:“好高的效率,我還以為要等上三五天。”
孔璋說道:“夜長夢多,我讓手下人加快進度,采取了一點激進的手段。之后偷渡進坤的過程,需要你們委屈一下。”
李鈺說道:“沒問題,這是理所當然。現在哪還有大搖大擺,安逸滋潤的偷渡呢?我的人吃些苦頭也沒問題。”
孔璋說道:“此外,你們也不可能同一批偷渡,必須要分開,包括你的白銀號,也很難完整過關。”
李鈺說道:“白銀號可以一定程度拆解,我已經讓手下的專家去為此進行改造了。”
孔璋問道:“就是那個大力士比賽的冠軍嗎?的確是個神奇的姑娘,難怪你特意把她收至麾下。”
李鈺笑道:“別把我想得那么功利,我收人并不是看價值的。”
“但你收到麾下的,幾乎都有價值。而我判斷一個人,只會看他做了什么。李鈺,招收這樣的手下,你是早早就踏入了極其危險的領域…不過,我相信你一定不會冒無謂的風險,希望這一次你在坤能夠贏到你想要的東西。”
李鈺端起一只飲料杯,舉向孔璋:“借你吉言咯,行動在即,我就不陪你喝酒了。”
孔璋向旁邊伸出短粗的手,立刻有一名靈巧的達格人抱著骨質酒杯,蹦蹦跳跳送到赫特人手上,而一股刺鼻的濃郁酒味,立時撲面而來。
孔璋似無所覺,將強刺激性的烈酒一口飲盡,嘆息道:“祝你們一路順風。”
說完,赫特人便蠕動著魁梧的身軀,在一眾手下人的簇擁下,消失在李鈺等人的視野中。
而李鈺放下飲料杯后,面色便微微一沉。
“看來這一路是順不了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