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對話之后,房間內又恢復了平靜。
氣氛不算太壓抑,卻仍有些緊繃,人們期待著李鈺的判斷,但也有些害怕他的判斷。
怕他真的就此順著利害關系,沿著南于瑾鋪設好的道路退出乾星系…但也怕他硬頂著壓力,非要往坤這條死路上跑。
李鈺無疑是個神奇的人,總是能帶領眾人化不可能為可能,但他終歸也只是凡人,有他的極限,不然現在就不該是他們這群人躲在赫特人的走私船里,為前途迷茫,而該是南于瑾惶惶不可終日。
無論李鈺表現地多么沉重冷靜,形勢的全盤崩壞都是肉眼可見的,南于瑾的臨時通訊更是雪上加霜,讓人們越發心思凌亂,不知前路所向。
而李鈺就在人們的迷茫中,給出了他的判斷。
“我們去坤。”
話音剛落,周圍就傳來一陣嘈雜。
“靠,我就知道。”
“李老大每次都是這樣,先循循善誘地給人一個選擇A的預期,然后他再大大方方地選擇B。此人賤性如此,真是無論何時都不肯改了。”
“還是需要白大人多多調教啊。”
安靜的房間中,這一陣嘈雜顯得格外刺耳,就連李鈺都忍不住挑了下眉頭,將目光瞥去。
敢當著他的面這么“童言無忌”,整個白銀騎士團里也屈指可數,而現在這個場合,還有心思說笑的,大概也就只剩下紅杏小隊了。
自從李鈺將這支小隊從騎士團獨立出去,讓他們自負盈虧后,這群桀驁不馴的人就越發難管束了。
但無論如何,這群人的插科打諢,卻是讓李鈺的決策得以被人們冷靜得消化下去——畢竟再怎么大驚小怪,也怪不過紅杏小隊那幾個人了。
南無憂沉吟良久后,問道:“理由呢?你親口說南于瑾的話可信,現在卻要逆著他的建議而行…就為了讓他不痛快嗎?他要咱們往東,咱們就一定往西?不必如此,我還沒有那么感情用事。”
李鈺笑了起來:“呵呵,大小姐自作多情了,你愿不愿意感情用事,我是不在乎的,畢竟你再怎么有感情,其實也做不了什么。”
南無憂深深吸了口氣:“感謝你的坦率,所以呢,理由到底是什么?”
李鈺說道:“簡單說的話,就是反其道而行之,沒什么復雜的。人家越是循循善誘地讓咱們不要去,咱們反而越是要去。一方面可以給南于瑾添堵,另一方面,既然咱們死了對他不利,那么無論咱們做出怎樣的選擇,是去坤還是離開乾星系,南于瑾都要保護我們安全。”
南無憂不由瞪大眼睛:“原來…如此,我卻是沒想過。”
李鈺說道:“這個邏輯,對正常人是說不通的,因為人有七情六欲和一己好惡,為了一時沖動而犧牲客觀利益的案例數不勝數。但南于瑾既然是個輕名而重利的理性人,那么他就不會因為我們故意惡心他,而放棄我們,只要我們還有利用價值,他就算再反胃,也只能捏著鼻子幫我們。”
說著,李鈺又不乏譏諷地笑道:“此外,這一次南家會議,南于瑾是最大的獲益者,無論他身上背負了多少鉗制,無論他是不是夏家的傀儡,終歸是他坐上了以往根本無力染指的家主寶座。這種人,讓他吐出一些利益,他反而會安心一點。”
南無憂若有所思:“的確如此,太過順從、配合,只怕二叔反而會提心吊膽。但是,李鈺,無論你解釋再多,我們去坤的風險都要更高,對吧?二叔就算愿意捏著鼻子保護我們,能不能護得下來也都是未知數,更何況他從來不是良善人,不可能吃啞巴虧,我們在坤面對的困難要多得多。”
李鈺哭笑不得:“大小姐,剛剛是你眼淚汪汪地瞪著我,要我別聽從南于瑾的妖言,現在你又想當他的乖侄女了?”
南無憂沒好氣道:“我只是順著你的話理性分析局勢,反正我現在孤家寡人,就算想當誰的乖侄女怕也身不由己。你要反其道而行之,我不反對,但你有沒有考慮過你手下的人?現在明明有一條更安全的路,你卻要帶著他們去送死。”
這個問題無疑可謂刁鉆,話音落定,房間內也隨之安靜,就連紅杏小隊的人也沒再開口。
所有人都在等李鈺的回答。
李鈺卻笑著搖了搖頭:“大小姐,你跟你爹問出了幾乎一模一樣的問題,所以我就重復一下當年的答案吧。我手下的人,既然愿意加入白銀,愿意跟隨于我,那就說明他們做好了被我帶向死路的準備。我要讓他們去送死,他們不會搖頭說個不字。”
說著,仿佛為了印證自己的說法,他特意選了個最顯得油滑,最不可能隨便為人赴死的對象。
“許伯,待會兒你自殺吧。”
許伯抬起眼皮,說道:“李老大,這話可別亂說哦,萬一我當真了,你可就要損失一員大將!”
聲音依然輕佻,卻完全沒有否認自己可以為李鈺赴死。
李鈺又說:“安平,你呢?”
“我的命早就交給你了,只要你開口,就算是玩笑話…”
“所以我沒開口,你這個人有時候開不起玩笑。”李鈺笑了笑,看向南無憂,“這才是白銀,這里的人并沒有那么在乎利弊得失,所以不要用你們理性人的眼光來看我們,這里的每一個人,都對那一套嗤之以鼻。”
說著,李鈺忽然微微松懈了表情,感懷不已道:“過去若干年間,從荒廢區走出去,被乾坤集團吸納的才俊并不在少數,他們大多懷抱著熱血與夢想,渴求以一己之力造福故鄉,改變現狀。”
“然而當他們離開荒廢區,進入乾坤集團的文明世界后,龐大的壓力立刻撲面而來。他們要面對的是盤根錯節的利益關系,來自星系各處的英才豪杰。荒廢區時代的意氣飛揚很快就消磨殆盡,然后他們就不得不夾起尾巴做人,開始謹小慎微的算計自己手中的牌,以及牌桌上的對手。”
“然后在無數次的算計中,他們無一例外地成了自己曾經最討厭的那類人。為了’利害得失‘,他們不得不和蛆蟲虛以委蛇,為了保全有用之身,他們一次又一次打破自己的原則和底線,甚至出賣至親好友,因為比起已經位高權重的他們,荒廢區的刁民無足輕重,而刁民們的血淚,不過是偉大道路上的些許代價。”
“白銀的人,已經見過太多為了利弊得失而迷失的例子了,我親手處理掉的叛徒就快有兩位數。所以,我們不會執著利弊得失,想做的事就竭盡全力去做,絕不委曲求全,絕不半途而廢。大不了一死,也絕不讓自己變成最討厭的樣子。”